“战报上自然看不出哪里不对,所以臣想跟陛下讨个旨意,臣想亲自去淮江前线走一趟,看看战报是否造假。”孟士准道。
“什么意思?”我蹙眉道,“战报还能有假?”
“臣也只是怀疑。”孟士准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呈上,“此为淮江沿岸利安府一位胡姓师爷的奏折,陛下请看。”
师爷的奏折?
我皱眉,叫章枣把奏折拿来我看,刚看完第一行,我的头便嗡的一下。
那上面写着,所谓大战,不过是两方过家家酒似的拉开舰船在淮江上战了一场,过后又约定好了似的一起回去了而已。所谓斩敌三千,血流漂橹,更是根本没有的事。
师爷多番打听,推测大约我方只损伤二十余人,这二十余人中还不知有多少是不小心从船上掉进水里的。
如果属实,如此欺君,弋阳侯真是胆大包天!
“奏折可信吗?”我强压怒气,问道。
“胡师爷为送出这份奏折已然付出全家老小的性命,而此奏折竟还不能上达天听,以至辗转落入臣手中,可见有人根本不想让陛下知道真相。”孟士准道,“好在民间尚有仁人义士护送奏折入京,义士此刻就在微臣府中,陛下想细细询问,即刻便可诏义士入宫。”
我摆摆手,表示不用见了,我信他。
“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喘了口气,我问。
“不多,臣虽不确定,然推测得出。”孟士准道。
“那就拟一份名单,交给信得过的人去查。”我说,“你留在京里,你是首辅,此事不必你亲自查办,且没几天那个哈丹就来了,朝中也离不开你。选个稳妥的人,悄悄地去查,有什么顾虑,朕赐他尚方宝剑就是。”
我顿了顿,又道:“只是切记,一切未有把握之前,切不可泄露蛛丝马迹。弋阳侯那边,朕会叫听风处盯紧,此中一切事宜,朕也会叫听风处全力配合。哈丹王子不日就要入京,凡事要小心再小心,清楚了吗?”
“臣领命。”孟士准应道。
我合了合眼睛,突然单手握拳,用力砸在几案上。
我不怕他们贪。若是为了那点军费封赏造假,我虽生气,说不定为了朝局稳定,也就忍了,就算忍不了,通通杀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怕的是弋阳侯手握水军,与淮江水匪勾结,会反过来覆了我的江山!
然而我再担心,眼下也不能轻举妄动。弋阳侯万一有反心,这一打草惊蛇,保不准他就直接勾结水匪反了。到时候哈丹顺势带人杀过来,朝廷腹背受敌,我妥妥的是个死。
我心疼我这颗脑袋得紧,且觉得天底下没有比龙椅更舒服的椅子,不想换。
事说完了,我困意全无,只想回寝殿叫章枣给我按按脑袋,放松放松,于是挥手叫孟士准走。
孟士准却没走。
他咳了一声:“陛下。”
我挑眉:“还有事?”
“城北郊外五里有一处新凿出来的温泉泉眼,臣知道陛下日日忧心国事,身倦体乏,故早早将此泉眼买下,在其之上修了处园子。如今园子已届完工,臣将此园进献吾皇,愿吾皇身体康健,福祚万年。”孟士准说着,跪地,行大礼。
我乐了。
孟士准哟,鬼精鬼精的,知道之前驳了我在寝宫后面弄温泉池子的主意,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为了堵我的嘴,干脆先我一步,城郊弄一处温泉庄园,送我做礼物。
甚好,省了我开第三次话头了。
“孟卿,”我刁难他,“刚凿出来的温泉泉眼你就给人家占了,还说是给朕占的,往后人家说朕与民争利怎么办?”
“陛下不必担心,听说泉眼是进献给陛下的,当地百姓都莫感荣耀。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享用自家的一处泉眼,怎么是与民争利呢?”孟士准道,“臣也不过借花献佛,以陛下之物,讨陛下欢喜罢了。”
莫感荣耀?
我斜睨着孟士准这老狐狸,觉得他太能扯了。
“成,园子朕不要,仍是你的。不过朕哪天心情好,可以去园子里转转。”我起身,“朕累了,你回去吧。”
傍晚,还没传晚膳呢,卫明急匆匆地就来了。
卫明跟我睡了三年了,我食髓知味,他却还像个雏似的,每回睡我都不情不愿,扭扭捏捏,仿佛被睡的不是我,是他。要请卫将军进宫,得提前好几天就想借口,提前一天递口信,当他下午宫里还得派人去他府里盯着,以免他再找什么借口策马出京,躲过这次,再躲下次。
难请,真难请,就这么个难请的人,今天不请自来,你猜是为什么?
我问卫明,你用过晚膳了吗?卫明说,用过了。我说,朕还没用呢,要不你也再来点?卫明说多谢陛下,臣吃饱了。我说那好吧,朕吃朕的,那你坐在旁边,陪朕总行?卫明点点头,说,行。
真好商量,真不像他。
晚膳吃得清淡,碧粳米的粥搭许多时蔬小菜,还有御膳房新制的鸡蛋葱花小饼。为了文雅,他们还给饼取了个文绉绉的名字,叫什么“扁舟夕渡”的,实际就是翠绿葱花洒在澄黄鸡蛋饼上。我头一次听这名字,猜了一盏茶,愣是没猜出来这是个啥,饼端上来,给我笑岔了气。
我便是不懂,我这么个实实在在脚踏实地的皇帝,怎么就培养出宫里这么浮夸的风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