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前日,还在庙里见过的。
那天他拿了些集市上新买的纸灯挂在庙内,说是夜里得在天宫过夜,怕重断一个人怕黑,待着寂寞。
其实重断哪里会怕黑,只有寂寞而已。
重断上千年没再开口说话,身体冰封一般被困于其中,在人间为守护神约莫百年,见过了无数凡人的爱恨心愿,求不得,舍得,见过了善恶,心思早已深沉。
他这一出山便见着朝思暮想的人,近乎是像捉到了他丢了半辈子的那颗心。
“千戟。”
重断的喉咙似是不能好了,依旧带着沙哑之声,应当是那年改生死薄留下的旧疾,他伸手去摸容千戟的眉眼,道:“久等。”
容千戟怔愣,掌心紧攥着,都快掐出血来。
“你真是让我好等……”他颤声道,抬眼时内有微红,“你随我回天界,再下一份《罪己诏》。”
那年未来佛发了菩提心为容千戟化情爱之难,灭障消灾,让他就算没有情根也拥有爱人的能力,之后容千戟性子上的一些障碍也渐消了去,将深处的部分情绪放大化。
他懂得承担与沟通,心平气和,也更明白了如何去爱自己,再渡众生。
他这一生为天帝,造善业,有大爱,渡了很多人,却一直没能等到他心上人回来,直到现在,容千戟整个人都还是不置信般,抓紧了重断的袖口,怕他又走。
重断垂眼,握他的手,郑重道:“现在就下。”
“错在,擅作主张。”
语毕,他见容千戟不语,便继续道,“错在留你一人,在尘世间。”
想起这些年来容千戟的一举一动,重断心动得厉害,伸手拂过他的面颊,掌心火热的温度刺得容千戟浑身发抖,“感官灵识仍在,你讲过的话,我都记得。”
容千戟肩上的雪已积起一些,小声道:“我说了什么?我忘了。”
重断不恼,十分有耐心,道:“你说,灵山的花开了,说曼珠沙华其实可以相见,说冥界不太好玩。”
他说完,像是想起什么,原本紧抿的唇角弯了一抹笑。
“你说要娶我,说唐翦喊你一声嫂嫂,你矛盾不矛盾?”
容千戟脸一红,不答,也不跟他再别扭了,伸胳膊环住他的腰,正想抱紧些,又觉那铠甲磕得脸疼,还没说话,只是皱了下眉头,重断二话不说,动作也麻利,三两下除了身上的重物,只里面一层单薄黑衣,抓了背上披着的红蓬围住容千戟,将二人裹得死紧。
“为何,神像会落泪?”容千戟被重断搂进怀里细细地吻,头脑发昏,声音都软了几分。
重断不禁道:“如若那时你拿一把刀将我的神像剖开,我的心,定是软的。”
他低头去啄吻容千戟眼下那颗朱砂痣,觉得这一颗丹红像是自己心坎上融下的一滴骨血。
“并非心软的软。是因为你,连石头都会融化的那种软,你懂不懂?”重断说。
容千戟点点头。
他那千年里似乎都把要说的话说完了,傻事儿乐事儿也做得逍遥自在。
如今面对着重断,容千戟一心只想求个安定,开口道:“第一次成亲时,你未有情根,第二次成亲时,你又为石像,现下你我二人皆清醒,你说,最后的夫妻对拜,到底何时完成?”
重断逗他:“你在庙里拜过我,我也在灵山拜过你,你已是我的人。”
容千戟气结,嗔怒道:“你这是僭越……”
重断伸臂,将那红披一掀,盖尽二人头顶双肩。
“我偏要僭越。”他道。
他低下头捧住容千戟的脸,哑声道:“那花雕酒,不如再喝一回。”
时隔多年,天帝小龙王那连后世话本都描摹不出绝色的面孔上,又落了泪。
重断心头大恸,只将掌心人为世间珍宝般,细细吻过,再深入痴缠。
须弥山大雪,纷飞三日不绝。
重断后来去过冥界几次,冥王之位已归还于五方鬼帝,恶根已由地葬王渡化,唐翦为冥界二把手,大开鬼门关邀重断入地府来探。
唐翦常去战神庙内看过重断,帮过容千戟不少忙,这千年来种种也看在眼里,不免向重断叹道:“从你当年攻入天宫见到小龙王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你二人之间缘分不浅,如今果然要相守一生……你要好好待他,他值得。”
忘川河的池水高涨了些,陆续有亡灵与阴兵过路,重断负手而立于河边,点点头。
重断道:“从入冥界开始我便见过太多亡灵,在人间庙宇见过芸芸众生,唯独没见过他那样干净,纯粹的人。以往我见他哭,只觉得心疼懊悔,现今再见他哭,就觉得是我与这三界负了他。”
在战神庙里的岁岁又年年里,重断常想起容千戟那些没有他的日子,却又眼睁睁瞧着容千戟这些没有他的日子。
心中那些怨恨嗔痴算什么?他只嫉妒那日月与星辰。
那些自盘古开天便存在的事物,陪伴容千戟的时光,比他长过一世又一生。
是年,天宫朝政重启,邀燃灯与弥勒共观众神归位,白虎将军重断奉命返天宫任职,再上仙籍,重封监兵神君,执掌天宫虎符,带百万天兵天将。
朝会议事到一半,重断自武将之列走出,抽一长轴漂浮于空中,霎时间殿内光华万丈,那轴边现六个大字,为《昭三界特赦书》。
众仙神曾在千百年前见过重断的告书,如今还有些仍有印象,见今日场景,不禁唏嘘时光如梭,纷纷议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