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杜小月。
大唐会昌五年五月生人,大中十三年六月,我死了。(注1)
未满及笄便撒手人寰,你们可能会觉得惋惜,但对我来说,却是一个解脱。
我从出生起就是一个错误。
我的父亲根本没有想过要让我的母亲为他生孩子。
我是一个意外。
一个酒后乱性的产物。
一个不被父亲承认的私生女。
我的父亲,是一个酒鬼。当他喝醉之后,下人们总能从他嘴里听说他祖上时的辉煌。
太祖(注2)年间,“房谋杜断”中的杜如晦,生前为左丞相、兵部尚书、蔡国公,位极人臣;死后追赠莱国公、司空,谥曰成,太祖手诏制碑文,后事尊荣。
可这些与他这个烂酒鬼又有什么相干!
当年杜如晦的二子杜荷谋反,杜家全家流放岭南,就此家道中落。
经过了一百多年的时光,往昔繁华都已逝去,杜家如今也只剩下了这小猫小狗三两只。
可叹那个男人,明明家道已经衰败了却还在摆谱,自命宰相之后,身份高贵,一定要娶公卿贵族之女为妻。
好不容易托了无数的关系,才娶到了一个京城小官的庶出小姐,却是个泼辣凶悍的妒妇。
欢欢喜喜迎进门,第二天就悔青了肠子。那个男人被收拾地服服帖帖,整日里借酒消愁,再不复之前的狂妄意气。
那个男人,可真是可悲啊!
不过倒是也有一个好处,那官家小姐的京官父亲帮他上下疏通,摘了叛逆之后的帽子,还补了一个辽东小地方的通判的缺。
而我的母亲,就是那个官家小姐的陪嫁侍女之一。因为姿色平平,已经成为杜府大娘的官家小姐并不在意,随即派她去侍候那个男人。
不过大娘忘了,酒后乱性是不分美丑的。
那一次春风一度,我的母亲便怀孕了。
大娘自然是暴怒不已,执意要喂我的母亲落胎药。而那个懦弱的男人,居然连一句话都不敢说,默认了大娘杀害他的骨肉。
幸好我的祖母出面求情,这才保住了我的性命。
不过我并不感激她,尽管她救了我。
那个女人只是想要抱孙子,这才出面保下了我娘。大娘虽不是不能生,但连着两胎都是女的。那个女人嘴里不敢说什么,可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
等到我出生之后,她的态度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虽不至于像大娘一般对我们母女俩恨之入骨,但平日里也总是对我们冷嘲热讽,看轻看贱。
我最后会沦落到变成恶鬼,其中出力最多的除了我应该称之为“父亲”的男人,就是那个我应该称之为“祖母”的女人!
我并不怨恨大娘。
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当一个女人最可悲的,无非是丈夫不忠,自己无后。而她,两样都占全了。
所以,我可怜她。
相比较而言,大娘虽然毫不掩饰对我们的敌意,但也还算是讲道理的。当她知道无法抹杀我的存在之后,便选择眼不见心不烦,当我们母女俩不存在。每月也会按时支付给我们一点例钱,维持我们的日常生活。虽然那些例钱都被下人们给克扣光了。
其实她还算是一个好人。
我也并不怨恨我那懦弱的母亲。她只是一个弱女子,一个奴婢,连良家子的身份都没有,又怎么能与这个丑恶的世界抗争?
我的母亲,是一个懦弱善良到骨子里的女人。
她无法抗争命运强加到她头上的悲剧,也无力改变这个世界对她的恶意。
所以那一晚,她没有推开他。那一晚,她有了我。
可是我无法原谅那个男人。
天下男儿皆薄幸,他就是其中最恶劣的那个。
他生了我,却不想要我。我在众人的白眼中生活了十几年,却是在我出嫁的那天,才第一次见到了他。当然,这是后话了。
也许是天谴,那个男人一直没有生出儿子。大娘生了三个女儿之后,实在拗不过想抱孙子的祖母,只好同意那个男人纳妾。可那个男人后来纳的两房小妾更是离谱,自进门之后肚子便一直没有动静。
他慢慢地开始衰老,却面临着无子送终的尴尬。祖母更是心急如焚,但这种事情,她急也没用,也只能够“望女兴叹”。
而就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一天天长大了。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逃离这个鬼地方。可是因为母亲,我都强行忍了下来。
她太懦弱,也太善良。而且,她的身体也不好。如果没有我,她在那些下人们的欺负之下,恐怕活不过一年。
我原来还在幻想,等我长大了,有能力赚钱了,就把母亲接出来,逃离那个鬼地方。
可惜现实往往很残酷。
那个男人借了老丈人的关系补了一个辽东小地方的通判。虽是最下等的官职,但好歹也算是一个官了。
而人一旦踏上了官场这个大染坊,就别想再做什么干净人。官员向上爬的**是永无止境的。
衣冠qín_shòu,古来便是如此。
而他,这个自命不凡的宰相之后,自然更是如此。
为了向上爬,他将我的三个嫡出姐姐都托关系嫁给了他的那些上司当小妾。大娘虽然又哭又闹,但还是改变不了那个男人向上爬的**,也改变不了我的那些姐姐们的命运。
其实若不是我与母亲足不出户,刻意淡化我们母女俩的影响,一直就被他们所遗忘。恐怕我才是那个最先被他们所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