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头一片死寂,王悦想说句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脚步声响起来,王悦松开了攥紧了袖子的手,低声道:“你走吧。”
谢景的脚步忽然顿住了,他望着跪在地上的王悦。
王悦背对着他,一点点抬起了头。
谢景很多年后仍然记得这场景,王悦似乎想从地上爬起来,可他微微抖了下,最终仍是跪在了原地,好像是没能爬起来。那一瞬间,谢景有种错觉,王悦不是跪在了曹淑的跟前,他是跪在了自己的面前,十岁大小,一点点抓紧了他的两只袖子,他若是回头走了,王悦会摔下去,哭是哭不出来的,也许会疼。
谢景感觉到疼了。
大堂外头,雷夫人一个人站在花厅里,她不知自己为何就走过来了,那屋子里头静极了,她听不见什么动静。站着听了良久,却终究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一声极轻的叹息而已。她没想把曹淑逼成这样,子嗣一事,是她故意透露给曹淑的,瞧见曹淑那副样子她没觉得痛快,反而有些后悔,活了大半辈子,至此才明白这世上许多事都没什么意思。
争来争去,白头黄土,万事皆休。
日暮的时候,雷夫人又去了一趟,屋子里头静悄悄的,看样子所有人都已经走了,她往里头慢慢走,一抬头却瞧见窗下坐了个人。她以为这屋子空了,却没想到还有人留在这儿,她一眼就认出了那身朱红色锦衣了。
“世子?”她诧异不已,第一反应是以为王悦出了什么事,忙走上去要扶王悦起来,“世子你怎么了?”
王悦似乎有些恍惚,闻声有些愣,他抬头看了眼来人,雷夫人一瞧王悦的脸便愣了,王悦脸上还有没消下去的巴掌印,充血了,愈发红肿起来,雷夫人愣过之后忙去摸他脸上的伤,“世子你这是怎么了?”
王悦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在这儿坐了多久,浑身都僵了,手脚更是冰凉得厉害。雷夫人瞧着他的苍白脸色,不知为何心里头莫名慌了起来,她下意识伸出手去抱住了王悦,一把将王悦揽入了怀中低声哄道:“没事了,没事了!”她轻拍着王悦的背,“没事了。”
王悦没说话,任由雷夫人将自己搂住了,淡淡的檀香味涌了过来。他是清醒的,完完全全地清醒着的,他不是神志不清,他只是累,困倦极了。
雷夫人抱着他低声安慰着,暮光照进屋子里头,她极轻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要死了,毕竟历史上就是病死的,我成全你,这回我们吐血死。
第120章 祠堂
王悦的骨子里是偏好自由的, 无拘无束, 任我逍遥。谢景了解王悦,如王导所说,王悦是个有野心的人, 某些地方而言, 王悦同王敦有些相似。琅玡王家人身上都有这股气质, 这样的人, 舍得下许多东西。
入夜了。
建康城的春日到了,一场春雨下得满城草木同时复苏。
深夜,王悦在祠堂中对着那些先祖牌位, 听着外头雨打屋檐声, 没有说话。曹淑要他在这儿跪着抄王氏家训, 他提起笔想要落下, 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那些他原以为再也不能回来的东西又重新摆在了他的面前,只要他伸出手去, 他依旧是王家的世子,权势、声名、地位、抱负触手可及,这是谢景所给不了的东西,谢景想带他走。王悦微微有些失神,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化作“太原王氏女儿”的歌姬望着他。
王悦不知道她怎么来了,这是王氏宗祠,外人不可能被放进来,何况她还带了酒。
头一回进建康城的红场头牌可不管这些, 她是翻墙进来的,说是想瞧瞧这世家大族的祠堂是个什么样子,她想长长见识。若是换作王家旁人,估计会勃然大怒,王悦没有,几排死人牌位罢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王氏fēng_liú在晋书,不在祠堂几块木牌里头。
小姑娘给王悦带了酒,瞧王悦低着头没说话似乎不带搭理他,心中了然王悦如今没什么心情,她询问过王悦后,得了准许,自己端着个烛台在祠堂里晃荡了一圈,大为惊叹,不停地感慨这琅玡王家果然朱门大户,端详那烛台的花纹时,她手一抖,不小心撞掉了块牌位,吓了一大跳。
“!!!”
王悦终于扫了眼她。
小姑娘忙低头去捡那牌位,一边对王悦道歉一边去擦上头的灰,她将那块牌位毕恭毕敬地摆了回去,“无意冒犯!无意冒犯!”
王悦抬头看了眼那牌位,发现那是王导的亲爹,他亲爷爷。他没说话。
小姑娘瞥了眼王悦的神色,瞧他没有动怒的样子,心里头暗松了口气,将牌位归位后,她终于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堂中又只剩下了王悦一个人。
他望了眼那些牌位。
王家祠堂平日禁酒,小姑娘留下的那坛子酒斜倒在案前,外头雨声未歇,电闪雷鸣,一道雷将这祠堂照的明亮如白昼,那一刹间,王悦看清了一排排高居在上头的牌位,先祖的名字正望着他。
王悦放下了笔,伸出了手去,捞过了案上的酒坛子。
他咬开了酒揭子,对着无数牌位将酒坛子往前一送,“王家不孝子孙王长豫,敬堂中诸位先祖一杯酒,春雷夜雨大好人间,诸位先祖今夜若是到了,务必不醉不归。”
他仰头灌了一大口,外头降下两三惊雷,昏暗的祠堂中烛火摇晃,夜雨愈下愈大。
蜡烛被吹入堂中的一阵风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