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日暮时分,华州城军坊议事厅内,柱国大将军尔朱绩召集麾下各营团的将佐会商过军情、防务,遂命人在议事厅里盛排下酒宴,款待诸将,此时,就见有把守坊门的军士来报,称上柱国、清河郡公杨素来访。
尔朱绩乍闻此讯,心头一惊,暗想:我正打算在今晚的酒宴上当众宣布起兵反隋,杨素为何恰在此时赶来华州,莫非消息泄露了不成?
因尔朱绩勋阶、爵位皆在杨素之下,他对杨素突然来到华州心中虽怀有疑虑,表面文章还是要做一做的,当即率领诸将佐亲自迎到了坊门之外。
“哎呀,清河公,多日未见,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到议事厅说话。”尔朱绩满面笑容地边和坊门外的杨素打着招呼,边用眼角的余光审视着杨素。
只见杨素身穿一袭灰色的道袍,单人独骑站在军坊门外,并不像是有公事在身的样子。
“大将军,别来无恙否?”杨素将手中的缰绳交到把守坊门的军士手中,依照道家的礼仪向尔朱绩打了个稽首,笑容可掬地问候道。
“清河公,您这是?”尔朱绩手指着杨素身上的道袍,惊讶地问道。
“居家无事,出城来逛逛,没想到就走到了华州,叨扰大将军了。”杨素神情自若地答道。
“哦,哦,请,请。”尔朱绩向紧跟在身后的亲兵使了个眼色,忙侧身向军坊内让着杨素。
杨素也不谦让,率先迈步走进了军坊,来到了议事厅阶前。这时,已有军士们来来往往向议事厅内端送着酒菜,杨素一见,不禁捻须冲尔朱绩笑道:“俗语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没想到杨某今日夜访华州军坊,正赶上尔朱大将军宴客,杨某的口福不浅哪。”
“近来朝廷与南陈交战,北境也不甚安宁,末将身负拱卫京畿重任,不得不倍加小心,时刻提防着有歹人扰乱京畿。这不,诸将连日来巡视辖区各处,连八月十五中秋团圆夜都给耽误了,我寻思着趁今日诸将聚在一处会商军情的空儿,给他们补上这一顿酒,大家凑在一起乐上一乐。清河公既光临华州军坊,今晚的酒宴理该由您来主持。”尔朱绩豪爽地向杨素解释道,同时也试探着杨素的真正来意。
“好。杨某平生最喜两样东西:美酒、佳人。既承尔朱大将军盛情相邀,杨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杨素一点也没跟尔朱绩客气,依然是昂首阔步,率先步入议事厅,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尔朱绩的帅位之上。
这一来,尔朱绩麾下一部分不识得杨素为何许人也的将佐们可瞧不过去了,纷纷手按佩刀,冲杨素怒目而视。庭院内的气氛立时变得紧张起来了。
尔朱绩却颇为了解杨素的为人、做派,知他平时洒脱不羁,不拘小节,且目中无人,恃才狂放,转身向身后诸将做了个稍安勿燥的手势,脸上挂着笑走进议事厅,十分自然地坐到了杨素下首的座位上。
华州诸将见身为主将的尔朱绩对杨素如此宽容、忍让,心中尽管不乐意,也不便难为杨素,也纷纷随着尔朱绩在议事厅依各人品秩落了座,只是人人脸上皆有不快之色。
杨素将议事厅内诸将的举止、动静一一瞧在眼中,心中冷笑一声,故意装做是才发现自己坐于主位似有不妥,当下也不起身,只伸手招呼尔朱绩道:“杨某一身道士打扮,独居于主位,令人观之不免可笑。来来来,尔朱大将军,你我并肩同坐。”
议事厅内诸将被杨素这看似谦让,实则倨傲不逊的举止给激怒了,当下便有人想起身指责杨素,要他让出主位来。
尔朱绩因心中有事,自在坊门外见到杨素的一刹那起,就一直在冷眼观察着杨素的一举一动,眼见得杨素先倨后恭,抬手招呼自己过去和他同坐,也不屑在这些小事上与他计较,遂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了一眼厅内诸将,示意他们不可轻举妄动,对杨素不敬,尔后缓缓起身,命随侍的军士在主位旁边并排安放好一张几案,自己冲着杨素哈哈一笑,道:“能和清河公并肩而坐,一同观赏华州月色,实乃末将的荣幸。清河公,末将先敬您一碗。”说着,顺手端起一碗酒,敬向杨素。
杨素俨然如同全军主帅一般,伸手端起面前几案上的酒,向厅内诸将说道:“诸位将军请了,杨某先干为敬。”说罢,一仰脖儿,将满满一碗酒率先喝得一滴不留。
眼瞅着杨素以客欺主,居然乘自己向他敬酒之机,不识好歹地摆起了全军主帅的谱,当众喝下了头碗酒(依隋时军中饮酒规矩,头碗酒只有统率三军的主将先喝),尔朱绩就是有再大的肚量,此时也有了几份不快。他干笑几声,喝下了第二碗酒,腾腾两步走至杨素身边,顺手解下佩刀,重重地放在面前的几案上,伸手端起第二碗酒,冲厅内诸将说道:“这碗酒,本将军代表尔等向清河公略表敬意,欢迎清河公到访华州军坊,来,干了。”说罢,再不谦让,率先喝干了碗中的酒。
“杨某久离军营,对军中令式倒是有些生疏了,方才如有不敬之处,还望大将军海涵。”杨素故伎重施,再次向尔朱绩表达歉意道。
尔朱绩本已暗令亲兵到华州城外打探,看杨素是率军而来,还是确是一人一骑而来,此时尚未见亲兵回报消息,只虚言支应杨素道:“清河公此话过谦了,想当初末将还是员偏将时,清河公已是统率上万人马的行军总管了,今夜由清河公来喝下这头碗酒,也是应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