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吏弯着腰向严庄行礼,然后转向阿倍仲麻吕时又昂起了身子,用一种很是厌恶的语气冷冷说道:
“既然有人关照,今日就不刁难你了,你们自称遣唐使,我也权当是真的,但丑话却须说在前面,至多三日,若不能到礼部去补齐了身份凭据,可别怪驿馆公事公办!”
如此,驿吏已经给足了严庄脸面,严庄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只冲着驿吏虚拱一拱手,便道阿倍仲麻吕面前,低声道:
“贵使若无事,不妨与我品一品长安城中新近流行的清茶,这可是秦大夫送的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驿吏的眉毛挑了挑,看官凭他只以为此人也就是个外来的郡守一级人物,却想不到竟然与秦大夫还有交情。能够得秦大夫赠送一罐清茶,这分量可不轻啊。
由此,驿吏也暗暗上了心,吩咐人一定要对这位锦袍的贵客好生相待,同时也打消了为难那倭国使者的念头。虽然他还是恨透了这些番邦外国之人,但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楚的,如果因为刁难番邦使者而开罪了这个贵客,那才是得不偿失呢!
阿倍仲麻吕虽然对严庄的印象不怎么好,但人家几次三番的施恩解围,总不好拒绝,便恭敬从命。
一壶清茶转瞬间便冲泡而成,一股淡淡的倾向随着氤氲的水汽缭绕上升,引得阿倍仲麻吕口渴连连。当然,这其中更多的不仅仅是口渴,他对这种新颖,简单而又不失本色的冲泡之法大感兴趣。
一盏茶下肚,腹中登时温热宜人,身上的凉气已经被驱散了大半,再喝第二盏时,严庄却从旁嘿嘿的笑了起来。
“贵使,这清茶讲求的小口抿,品味无穷,若是都这般鲸吞牛饮,可不是暴殄天物了吗?”
如果换做在朝的官员,听到严庄这番略带调侃的话就算不翻脸,也一定记恨于心,而阿倍仲麻吕却爽快一笑,将茶盏顿在案上,歉然道:
“明公见谅,下走这一路上无时不饥渴,一碗清茶虽香,此时下肚却只为果腹,若再喝第三晚,便可细细品尝了!”
闻言,严庄大笑。
“贵使直爽人,好,就再喝第三碗!”
不过,很快他们的话题也由清茶转到了时势。
“贵使由南而北,说说南边的情况如何?是否因为中原的叛乱而渐显离心离德呢?”
西南诸夷一直是像块牛皮癣般折磨着朝廷,天宝年间杨国忠曾领兵征讨,却大败而回。现在朝廷乱成了这个模样,想必那些西南夷也早就蠢蠢欲动了吧。
阿倍仲麻吕沉思了一阵,才缓缓道:
“安南地方倒还稳定,只是再往北时,有不少郡守会断绝交通,隔绝使者,不知其用意究竟如何!”
严庄不置可否,心中却明镜似的,看来西南诸夷的情形倒还好,阿倍仲麻吕语焉不详的安南向北应该是东南地方,当地的汉人郡守看来已经是一个个蠢蠢欲动,难道都想效仿秦末的南越王赵佗吗?那他们可是打错了如意算盘,现在不是秦末,东南、西南也没有任何人可以比得上赵佗。
其实,这些事本不该是他操心的,一个赋闲的降臣,能够善终就已经是幸运了,如果在奢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是不是有些过于贪心了?
然则,严庄在潜意识中认为,秦晋今日对自己的态度并非出自真心,而是一种试探,先抑后扬是用人的基本手段,只有如此才会让人知道官爵地位得来不易,才会更加珍惜,更加懂得感恩。
比起朝廷上原本就有的官员,倒是他们这些降臣更没有包袱,不会在天子和储君以及秦晋三者之间摇摆,若想安然便只有站在秦晋身边这一条路。少了那些选择,反而会相对的忠心。
至于这个倭国遣唐使阿倍仲麻吕,严庄只是出于内心的感受在与之交往,相对的就少了许多功利意图。事实上,一个遣唐使根本不可能得到朝廷的重用,此前在车厢内的那些话也仅仅是安慰而已。
闲谈中,严庄也了解了阿倍仲麻吕等人北上沿途的艰险和不易,能够活着抵达关中已经是上天的眷顾了。不过,阿倍仲麻吕又说出了一件更加令人震惊的见闻。
原来,阿倍仲麻吕在去岁深秋就已经抵达了关中,倒霉的却是恰逢吐蕃人攻陷了长安,为了躲避战乱,便由陇右而逃往河西,直到今年开春以后才由河西动身返回长安,而就是河西到长安的这段路上,他们遭受了这几年以来最大的危机,几乎因此而丧命,虽然后来总算保住了性命,但随身的财物和官凭却都是没能保住。
“下走在河西时就曾听过风传,河西与安西将要大乱,不知明公可曾听到过?”
不等严庄回答,阿倍仲麻吕又自顾自的说道:
“看到关中一片祥和,并无动兵迹象,我也就放心了,大唐经历了太多的战乱,如果仍旧要继续下去,这苦难何时才是个头呢?”
阿倍仲麻吕的话让严庄心下一动,他以自己多年来养成的敏锐嗅觉发现,神武军上下的确是笼罩着一股淡淡的不安,此前一直觉得这是错觉,现在看来并非无因。
严庄压低了声音。
“贵使的意思,安西与河西会发生叛乱?”
阿倍仲麻吕犹豫了再三,还是以极低的声音说道:
“听说,听说是废太子到了河西,不少人都打算拥其复位呢……”
“这,这……贵使所言可有凭据?”
登时,严庄的面色剧变,整个人也腾地长身而起,不管不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