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总算明白自己为何总爱看老八难堪难受,因为只有他露出想哭哭不出来的样子,才能证明自己做得对!反之亦然,老八若是对他笑个不停,保准能将他气得喷血三升不止。
夺爵除籍是他亲口下旨,改换姓名也是为应和百官陈情,这些都是白纸黑字板上钉钉的事情,推脱不得。胤禛自觉错不再他,但心中亦非完全无愧,想起今日登岛的另一缘由,不得不忍气吞声放低了声音:
“朕也一样下旨将你圈禁宗人府,可如今你在哪里?老八,你扪心自问今日境地可是朕一手铸就?朕给你指的明路你可是弃如敝履?你一心护着老九,可老九在西宁做的事情比之年羹尧有过之而无不及。年羹尧还身负战功,朕也一样办了。轮到老九身上,朕必不会徇私。你护着他,害人又害己,难道都能怪到朕头上?”
胤禛没给胤禩说话反驳的机会,继续道:“即便如此朕也对你们俩并非一般,老九名字是让老三给起的,与朕无关,你改的名字朕可曾说过半个不字?你给弘旺改的名字朕也准了,你要不要听听老九几个儿子的名字?”
胤禩收起嘲讽的讥诮笑容,声音沉缓:“这么说,阿其那还要谢主隆恩了?”
“老八!”胤禛只觉对上胤禩再好的脾气都没用,有这么不怕死拼命往皇帝的铡刀下面躺的?
“朕早说过,圈禁夺爵还是起复加恩,都是朕一句话的事。八王一党不到,大清永无宁日。你借此机会在此休养,等八王党散尽了,朕一纸诏书就能令你重返朝堂。你要谢恩,有的是时候——”
果然。
胤禩笑了,异常真心。
老四,你居然存着同爷白头偕老的心思。
爷没挣出一条生路来,可你也没赢。
或许是胤禩面上的笑颜太妍丽,惊才绝艳恍若隔世的烟火一样刹那即逝,皇帝一日之中第三次体味脱离掌控的不甘失落,疑窦丛生。他不肯在宿敌面前露出半分怯,只抿着细薄嘴唇眯眼沉思。
“万岁不该在此久留,话说完了就回罢。”胤禩觉得今日已经足够,还不到最后撕破脸的时候。
他等了这么久,连亲弟弟都能拿来利用,其心险恶早已同老四不相伯仲。复仇的种子,总要等到瓜熟蒂落时才够看头,不枉他舍了一切谋划。
皇帝揣测被打断,看着胤禩艰难从软椅上站起来。他胸腹以下隆起的地方掩在深色的披风下面,乍看之下与寻常人并无二状。皇帝不由自主就想起了三月里的那个晚上,二人同榻相拥而眠,他自后面摸到老八坚实鼓起的小腹,异常微妙。
胤禩冷眼看着胤禛面露怔愣,愉悦勾起嘴角:“万岁舍不得走?”
皇帝回神,他是舍不得走,可不能让老八知道。斗嘴也是意兴阑珊,无聊之举,胤禛不想在这时给老八落胎的借口,一言不发转身步下石阶。只在回路上交代高无庸,日后老八身边跟随的太监不可少于三人,离他不可超过三步;又说岛上水汽重,老八每日必经之路都要由干净细土填道,遇上下雨,不许老八走出外殿。
一直回到澹宁居,皇帝心思还在老八肚子上转悠。可惜他投鼠忌器,不敢再留宿孤岛与亲弟弟漏夜探讨此事,只能在外围打转。命人铺纸研磨,亲手绘下几张成衣图示,注好各处尺寸,腰身尤其宽大,又在纸上留白处写下选材当以江南来的丝绵软帛为料,贴身之处不可留下半个阵脚线头。
这事皇帝做来也算熟能生巧,他的龙袍常服也是时常亲手绘制,由老十三最终完善;昔日年氏还在时,为彰显皇帝对年家恩宠,也曾亲手为其绘制衣饰群服、首饰物件,更别说还有猫狗房的御制狗笼狗衣,洋人假发西洋物件。
想起衣袍尺寸,皇帝心思又转到老十三身上。老十三被圈太久,生疏政务再难补回,做个妥帖的奴才兄弟十分称职,事必躬亲处处妥当,连衣服样式都能猜中他的心思,连他有事已觉很是不必。日子久了到也称手,习惯了么,可惜他不是老八……不能换一换。
没察觉自己也在做着替老八描图做衣的勾当,搁下笔,净手饮茶,又命下人将今日未尽的折子搬出批阅。手里第三份便是黏杆处密奏隆科多与三阿哥私下结党,骄奢不检。他倒是相信这里面老十三尚不敢做手脚,搬到弘时之后宫中只余两个阿哥。他早年为显君臣无间,让弘昼唤十三为王父——有这一笔,以老十三谨小慎微,定然不敢轻易涉足储位一事。
隆科多是等不及朕过身归天,这么快就要勾搭皇子,想要再做一次从龙保驾的权臣?他这是嫌弃朕给的荣宠不够深厚?
背主一次的人终究是个祸端,有一自是有二,想留也不中用。
……
没了膈应的政敌制肘,朝廷上越发凯歌高奏。各地祥瑞之报偶有,一切顺遂得不似真的。
例行宣政之余,那日老八状似怨憎的负气之言午夜入梦,萦绕心头,挥之不去。当真只是一句毫无意义的狠话,或是另有所指?
皇帝翻出雍正三年十月末一直到十一月的奏报细细研读,老八行事与惯常无异,唯一脱出掌控的是留宿红螺寺的一夜。彼时虽然疑心老八与十四私相授受,事后当他知晓郭络罗氏已然有孕时,才知或许老八当真是携妻子还愿,是以并未再做追究。
难不成那一晚真有什么?
皇帝无端后悔逼死郭络罗氏,她是一桩皇室辛秘的唯一见证人,若能从她口中套出只言片语,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