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就给我提头来见。”
他侧过头瞄了一眼空荡荡的木头架子,心里一下空了一大块儿。突然腰后面一阵麻,便去掏正震动着的手机。
这天下午,郑斯琦去了利南国际机场接人。从华盛顿到利南的航班今天只有这么一趟,却晚点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他在机场大厅的吸烟室里点着了一根烟呷上,也不着急,悠悠闲闲地等。
闻李嘉这个人,按大学同学的话说,某些地方和自己确实很相像,外在内在。都名儿起的跟男主似的,都戴眼镜儿,都不矮,都看起来温吞悠哉啥事儿都不着急,都本研七年光棍一根儿。但郑斯琦知道对方是刻意收敛着锋芒的,相较而言,自己是才是真真实实的平庸。
郑斯琦隔了到玻璃门,看一个黑镜框单外套的高个子出了闸机,才从长椅上站了身。
“原先时候说好了月底月底,这都五一了你才来。”郑斯琦帮他把箱子提进后备箱里,合上了门。
“你那事儿不又不急了么,那我也就不急着过来了呗。”闻李嘉松开了一排衣扣,隔着车顶,接过了郑斯琦丢过来的一根烟,“你们这儿怎么比我们那儿热这么多?”
“废话,你也不看差着多少经纬呢大哥?”边说边摸出了档杆边上的钢轮打火机,咔哒打着,“呐。”
闻李嘉凑过去抿了口烟,顶了下镜框抬头看他,“第二春了吧?”
“什么玩意儿?”郑斯琦好像没呛了口风。
“看你年轻了啊,一点儿不像奔四的。我们事务所里比你小个四五岁的,我看头都快秃了,你这儿还春风吹又生的,嘛嘛黑的一脑袋。”说完又去挪向后视镜去瞱约旱镊薹ⅲ“我自己上个星期还拔了两根白的呢。?/p>
郑斯琦笑道,“我成天儿对着帮大学生也不操闲心啊,你们一个案子接一个案子的,头发都是给使手薅掉的吧?”
“那是,天天弄得跟高考倒计时一百天似的。”说着把胳膊往脑后一枕,“所以不就跑你这儿来躲两天懒了呗。”
“当老板的心这么大呢?”
闻李嘉咬着烟嘴笑,“不然谁还能开了我不成?”
郑斯琦帮他定的假日酒店在城南,去的路上路过家门口的一家影印点,拿了一沓刚洗出来的照片。郑斯琦开车前往挡风玻璃下一丢,闻李嘉伸手就够过来瞧。
“手怎么那么快呢你?”郑斯琦按上安全带,望了一眼倒车镜。
“枣儿可比原先圆多了啊。”头一二十张都是郑彧的独照,闻李嘉一面看一面笑,“怎么不带过来一起?”
“上学呢,哪儿有功夫。”
后一大半儿全是小五子的照片儿,数过来有一小摞,闻李嘉惊异地抬头,“你小子什么时候生了个二宝都没告诉我?!”
“我单了六七年了你不是清楚么,跟谁生啊我?”郑斯琦伸手去捉照片。
闻李嘉抬高手躲着不让拿,“私生啊?法律上是没什么问题但lún_lǐ上还是不合理的啊。”
“哎滚,越说还越那么回事儿了还。你看跟我像么就我儿子?这我朋友的侄子,上次一起带出去玩儿的。”
“女朋友啊?”闻李嘉小声问。
郑斯琦用力扳了一把档杆,直接失笑出声儿,“你这么些年给憋够呛吧,哪儿那么多想法?”
第68章
和闻李嘉相识的契因,郑斯琦记忆犹新。彼时的郑斯琦和失了队的鸟似的迷惘——苟延残喘再读了一年高四,学得不明不白,削尖了脑袋挤进了里上师大的汉语言预科班。又适逢郑斯仪早孕,那个男人隐隐又有家暴征兆;郑寒翁的左肺,在一次单位体检中,扫出了一片不明不确定的小块儿阴影。
那个时候,郑斯琦听信一碗又一碗的鸡汤,把自己丢进了里上师范藏书并不算丰富的图书馆。从《红与黑》到《局外人》,从《边城》到《留德十年》。郑斯琦一门心思地只去读,走马观花似的遍览其文字,走句,建构,样式,却又触不到器局与内核,苦于入心入境不得其法。
这边太闷太苦,那边又连一扇启了缝的窗都寻不到。
郑斯琦既自命不凡也犹豫踟蹰地享受着自己的孤标,不圆融。于是学院里强行拉壮丁上场的那个什么狗屁的人才杯辩论大赛,他压根儿就不想参加。架不住辅导员儿一轮又一轮地催促名单,班主任苦口婆心,恩威并施,从集体荣誉絮叨到了评优入党。
临时招兵买马生凑成的一只辩论队,个个儿心不甘情不愿,一站起来发言驳辩就绷着张长脸,被院里戏称“黑面四阎王队”。倒也还争气,小节虽不拘,大场面儿上都镇的住。几个人一路披荆斩棘斩了校里一众小鱼小虾,进了半决赛。
半决赛碰上的就是政法学院,历届辩论赛上的守擂方,且年年问鼎折桂几乎名次垄断,高处不胜寒,独孤求败。二辩在辩论场上即相当于攻击的一杆矛,在一辩朗声开首三边笃定防御的阵势之下,需最精准连续的观点攻击。政法的二辩就是闻李嘉,人文则是郑斯琦。
那年的辩题郑斯琦这么些年依旧记的很清楚,是王小波的一句话——虽然人生在世会有种种不如意,但你仍然可以在幸福与不幸中作选择。人文是反方。
彼时的郑斯琦觉得这话简直扯淡。作选择?怎么选?谁给的权利去选?选了就有么?选了就能实现吗?
他觉得自己是有观点可提,有言论可说的,可到了嘴边又成了满腹的抱怨与牢骚,真要是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