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沄礼打从听见柳彦清是个举人时便开始叹气,一直叹到我的话说完,看模样,似是对我这等亵渎文人的恶霸行径极为不齿,一刻也不想在我身边多待,更别提与我共乘一辆马车。
虽然对我不屑一顾,没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何沄礼不得不耐着性子听我说完,得着空子,方才躬了身不卑不亢道:“殿下费心了,下官自有准备,不敢叨扰。”
我抬眼顺着何沄礼手指的方向看去,见一辆落了灰的小马车孤零零的立在不远处,车旁除马夫外不见一个仆从。
很好,非常好,有何沄礼这个清官做对比,我贪污腐败的大奸王形象便更鲜明的深入人心了。
大抵是因为话不投机半句多,何尚书不愿与我这满身浊气的大奸王多费唇舌,转身钻进他那辆小马车里去了。
一辆大马车,一辆小马车,再加上押送银两的两排兵士,这个南下赈灾小分队全是凑够人数了。
一路上,我都在心里琢磨着楚弘这次派我南下的用意,要说他是真的信我有颗忠心才放我走这趟肥差,我是一百万个不相信,同去的何沄礼便是证据,楚弘若是真的信我,断不会让何沄礼这个老古板来看着我。
可要说他一点不信,更不会放我出来,毕竟按照我以往的不良品行看,莫说一个何沄礼,便是十个,又能奈我何?
我思来想去,觉着楚弘大约是存了点试探的意思,还有一条——借着赈灾的理由把我从京城支走,也方便他做点小动作。
其实我一点也不介意他的那点动作,不仅不介意,我甚至都想哭着央求他快点儿动作了。
天色将黑时起了风,我与柳彦清挨着坐在马车一侧,随行伺候的豆子手脚麻利落下马车帘子,而后识趣的退了出去,与车夫一起坐到了外面。
吆喝一声接着一声,马车晃晃悠悠的走,这场雪下的确实不小,一路走下来,最浅的地方也要没过膝盖,车轱辘有一小半都陷进雪里,赶路速度十分缓慢,我坐在马车里的大半时候都昏昏欲睡,偶尔路过城镇吃饭休息,我的精神才会好一些。
古时候赶路真是件很辛苦的事,我坐在马车里,忽然有点想念做神仙那会腾云驾雾的法诀,再不济,没穿过来那时候的汽车飞机也能凑合,但凡有一样,我又何至于遭这许多罪。
行路行到第三日,何沄礼的小马车散架了,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如今散的很干净,只剩一堆木头和一匹马。
马车散了,车夫尚且可以骑马跟随,何沄礼这位五十四岁高龄的尚书却不行,无法,只得忍着心中的不情愿与我同乘。
柳彦清自从何沄礼上车后便嚷着头疼钻进我怀里闭目养神了,是以现在的情况是,我怀抱柳彦清坐在一边,何沄礼挺着腰板坐在另一边,我与何沄礼面对着面,相对无言。
气氛颇有些尴尬。
柳彦清近日似是寻到了乐子,仗着知道我身上这层罪仙的身份,不论单独相处时怎么跋扈,在外人面前却总要装的懦弱乖顺,想是喜欢看我吃些不大不小的哑巴亏。
说老实话,自从知道柳彦清的心思后,我其实很怕与他单独相处,一是我现在每回同他说话,都要把想说的话在心中先转过几圈,不能随意玩笑,二是柳彦清这个人太聪明,尽管我已经如此小心翼翼,他仍能从我删删减减的几句话里寻出许多蛛丝马迹来。
我此次还魂到大楚,说到底还是为了尽早攒够功德,复仙籍去见摇光,若非必要,还是不要和凡人纠缠不清的好。
说起摇光也是奇怪,我这些天夜里再想起他的时候,竟然不再是前些日子那般心如止水的寡淡感觉了,隐隐约约的,曾经那股子倾慕之情似乎正在慢慢复苏,这种发现让我很高兴,我甚至想着,就算没有情魄,摇光仍是我惦记了百年千年无法割舍的白月光,我定是还喜欢着他的,而且会一直喜欢下去。
正尴尬间,豆子携着满身冷气钻进车里,皱眉对我道:“殿下,不太好了,咱们今晚估摸赶不到下个城镇。”
我道:“怎么?”
豆子捂着脸打了个喷嚏,抬手揉了揉冻红的鼻尖:“前面大雪把山路封住了,马车过不去,恐怕要等明天爬上去。”
闻言,柳彦清从我怀里抬起头来,一手掀开帘子往外看,果然见到一片白茫茫的大雪把整个大山都盖上了,根本寻不到路。
我想了想,转头问何沄礼道:“看来今天是不能继续赶路了,何大人介意在马车里委屈一晚么?”
何沄礼摇头道:“这点委屈算得什么,比起正遭着雪灾的百姓差远了。”
我道:“如此甚好,吩咐下去,趁天还没黑透搭些帐篷,再寻点能生火的干柴来,今晚委屈大伙儿在外面露宿了。”
入了夜,我再三确认大伙儿都睡熟之后,解了身上大氅盖到柳彦清背上,轻手轻脚下了马车,一溜小跑绕到一块背着风的石头后面,两手拢到唇边小声喊道:“土地——土地——你快出来,我知道你是在家的。”
没有动静。
我紧了紧被大风吹歪的衣领,锲而不舍的继续喊:“土地,你快出来吧,我保证不让你白帮忙!”
话音刚落,土地果然从地底下钻出来。
此处的土地虽然也是姑娘,却已不是我在京城中见过的那位姑娘,我记不全这些土地的名字,姑且叫她二号土地姑娘吧。
二号土地姑娘看着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个头顶多才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