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卒面面相觑,犹豫着围上。游麟身形微动已然离开原地,再看那围成一圈的士卒,包括参将,皆筋脉尽断闷头栽在一处,一大滩暗血自尸骸中沁出,汩汩流向渐渐微弱的爝火。这已是乾元经六层功夫,名为游龙探爪,其速之捷,为平常武艺十倍,其势之猛,不杀尽周遭人不还。游晟传授此艺时曾告诫道,此招即出,再无余地,弃正从邪,有违武心。
游麟看着自己十指染血的手掌,笑了起来。昔日他对夜敛尘信口雌黄,我是人是魔,只你一念之间。原来这个人,真的可以影响他到如此地步。他小心翼翼将库房火药混合,撕下参将棉衣搓为引线,拿爝火点燃。引线到仓库约有半柱香工夫,他掠到距外殿甚远的小营旁边。但听背后震天撼地的一声轰鸣,巍峨的前朝殿宇石崩梁裂,訇然往一侧猛扎下去。地皮为之震颤,众卒皆站立不稳,乱成一片,东逃西散。
游麟匿于士卒中趁乱呼喊:“有刺客!刺客在前殿!”
骑马的几个将领立即拔刀率人杀去。四面墩台齐齐举烟示警。小营所伏之人顿少半数,游麟从软甲里摸出几枚铜币,射灭夜敛尘四周的爝火,几步纵上去,发狠将镔铁镣铐掰开。黯淡的火光中,夜敛尘一动,绷紧身体戒备。
“敛尘,是我。”游麟抱住他,蹬柱而下。
夜敛尘不说话,将头埋在他胸膛上,伸手拽住他的心口软甲。
游麟从未见过夜敛尘这般疲弱模样。他避开乱箭,抱着夜敛尘掠往驻防城城墙,语序混乱地哄道:“没事,都过去了。以后,我再不会犯傻……我再也不会放你一个人,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夜敛尘抬起头,看着聒噪的人,目光几许深意。那覆在游麟心口的手掌缓缓撤回,浃血的暗刃也随之拔出软甲,毫不留情收进袖里!
夜敛尘反抱住游麟,落地无声。削唇微微掀起,声音很冷:“刺杀结束。”
游麟怔怔看着夜敛尘,夜敛尘却不看游麟,扬头含指打了个唿哨。须臾夜空中传来尖锐的鹰啸,继而弓矢停歇,先前乱作一团的军营,倏忽万籁俱静。直叫人不寒而栗。
游麟难以置信掩住伤口,血线便从指间溢出。心脉流出的血,格外红艳温暖,尔后才是一阵强过一阵的剧痛,伴随越来越倦怠的心跳,折磨人的神志。他觉得眼皮很黏沉,越来越没办法好好看清四周的东西,然而,就算如此,他还想再看看夜敛尘。
“我若…惹你不高兴,你可以捅我一刀…可见你现在,一定很不高兴。”错愕之后,游麟傻乎乎笑了起来,眼眶却湿热难耐。他脑子里有诸种揣测呼之欲出,却已厌恶思索。宫里,有人要杀他。泉城,四煞神教负他。他杀了游琴,害死泉城百姓,炸去千百江宁军。并无委屈。至少,他知道,夜敛尘真心对他好过,他却未必曾对夜敛尘真心。因此他不计较。他笑的是,这傻子何必急于一时,就是有千般气万般恨,也该逃出去之后,再杀他。“敛尘……你走罢,我挡着。”他想从夜敛尘怀里挣出来。
“夜敛尘”膂力惊人,抱得极紧:“我不是你的敛尘。我叫夜无影——”
“别动,我在你心上划了一道口子。你一动,就会死得很快。”夜无影摩挲着游麟的脸颊。游麟脸色很白,肤质很细腻。摸起来很舒服,很能激发情|欲。不过,也就仅此而已。迷惑他的孽子,自恃武艺高强为非作歹,这是具装满血秽的年轻皮囊。
游麟闻话,动得更厉害,原本黯淡下去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他抓住夜无影的衣襟,竭力辨别,细看之下,这人是要年长一些,鬓角有伪饰易容的痕迹。
“他被江宁军…都是假的?江宁军是你们的人?”
“你要死了,这是真的。”比起不解风情的夜敛尘,不惑之龄的夜无影更加风趣。
游麟本来对夜无影心存反感,但这会儿听说夜敛尘没被亵渎,再看他和夜敛尘如此相似,混乱的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待到夜敛尘四十多岁时,会是这么个样子。他笑得更欢,呛出一口血来:“好,很好。他这下总算负了我!我死后,割下我的□(此字念diao),叫你儿子放进他后|穴里,我就原谅他!”
“……”夜无影面色一冷,两指扣进游麟心脉刃伤里,绞弄出血水来。
还在逞强的游麟,倒吸一口凉气。他一生都没这么痛过。
“别忙着死,我有话问你。”夜无影戳弄着那跳动不已的心脉,仿佛在逗弄一尾垂死挣扎的锦鲤。伤口裂得更开,他便将五指都探了进去,将那滑腻流血的脏器捉住。半晌才似乎想起了下文:“你真的是我三弟之子?”
“……谁……?”游麟徒劳地蹬脚,口鼻尽是血气。
夜无影换了个问法:“你是谁的儿子,你是谁?”
游麟费力去拽那让他生不如死的手,嘶声道:“夜敛尘说我是谁,我就是谁!”他见夜无影如此狠毒,想着反正横竖一死,便下定决心要与夜敛尘口供一致,让夜敛尘少遭点罪。
“太岁是我结拜兄弟。”夜无影手上微微用力,循循善诱道:“你若真是他的儿子,说不定我会饶你一命。”
一股寒气顺着夜无影掌心传至游麟心脉,形如针扎冰刺。游麟挨不住这刺激,吐出血沫,最后那股内息一失,眼里不知是血是泪直往下滑,再也看不见东西。他胡乱划拉着夜无影的手臂,原本不肯伏低的声音,渐渐扭曲哽咽,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