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四月。这天,日有食之,庚寅朔。
这注定是个不寻常的夜晚,迎春殿外,海棠花随风落了一地,月影如鬼魅般,忽隐忽现,殿内青铜灯发着悠悠诡异的光芒。王美人拨了拨灯芯,十天了,生下刘协十天了,唯独这一晚,王美人有一种似在幻境的感觉。这一切是真实存在却又如此缥缈虚幻,她想起了远在琅琊郡的兄长父母,她回忆着她初来宫里时的情景,初次见到灵帝时的模样,她的心绪有些乱,她走到了熟睡的小刘协身旁,这一刻她才如释负重的舒了口气,儿子在身旁,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她附身在儿子额头亲吻了下,又回到了窗棂旁。今晚皇上会不会来呢?协儿也出生十天了,皇上会不会来看望他们母子呢?
月儿漏了半脸又隐在山峦后,夜风将青铜灯吹得噗嗤声响,采薇赶紧用手护住了灯芯,暗夜中,有一身影进来。青铜灯也离奇的熄灭了。
宫里一片漆黑。
“今晚,本宫来看看王娘娘。”一个声音出奇的阴冷,犹如来自另一个世界。
“是.....是皇后娘娘驾到。”采薇听出了这声音,慌忙中,趔趄着摔倒在黑夜里。
“本宫给王娘娘带了点甜米粥,这是本宫亲自为她熬煮的产后甜汤。”声音依旧是冷的刺骨。
王美人浑身颤粟不已。
“这可是皇后娘娘亲自为你熬煮的,宫里还没哪一个娘娘有您这样的福分。”这话音阴柔尖酸,似男非女,显然是大长秋李英的话。
“不不,娘娘,贫妾不想喝,谢娘娘赏赐之恩。”王美人知道,今晚,她犹如置身于地域的鬼门关口,她惊恐地四下张望着,想从这魑魅诡夜中,看清周遭的一切。
采薇想走近王美人身旁,觉得有人按耐住她的身子,她动弹不得。暗夜里,她看不清是谁。
“王娘娘,本宫要是没记错的话,在你刚怀孕的时候,你答应过本宫,不会将孩子生下。可是,你还是欺骗了本宫。如今你还是将这不吉之物生在了宫里,这一切你又如何解释?”迎春殿里只听到何皇后阴冷的声音,却不见其人。
“何皇后,这一切都是天命啊,贫妾也的确喝了堕胎汤药,可是怎么喝都不管用。”王美人努力的为自己辩解着,她想从何皇后那里得到一些理解。
“是你将宫里搞得鸡犬不宁,天象异常,国无宁日,你一妖孽,隐身皇宫,假装可怜来赢取皇上太后的同情,你已经逃过了樊贞人一劫,如今是该清算的时候了,这,也是天意。”何皇后的声音在殿内回荡,仿佛来自地狱。
沉默片刻,王美人冷静的说道:“皇后娘娘,贫妾曾经答应过的事情,决不食言。好吧,贫妾也早就料到会有今日的,子命母还,…….我喝了那甜汤。”
王美人说完,理了理发髻,暗夜中,李英递给了王美人一只白碗,那只碗在漆黑的殿堂里森白森白的,犹如白骨。
采薇急了,想要挣脱被按捺的双手:“娘娘,别喝那甜汤啊....不能喝啊!”话音刚出,嘴巴又被人捂住了。
王美人接过那碗甜汤,犹豫片刻,放下碗,道:“皇后娘娘,可否在喝这碗甜汤之前,让贫妾再喂一次奶吧。”
何皇后脸庞抽搐了一下,冷冷道:“好吧。”
窗棂外的月光,似乎也读懂了此刻王美人的心,刚才还隐没在树杈中的月亮,此时完全出来了,月满殿堂,将柔和的光亮撒向了小刘协睡着的床榻上。王美人走到了小刘协跟前,见刘协已经睁开了双眼,看着月光下王美人的脸庞,竟然咯咯咯咯的笑了,王美人不忍,将小刘协从床上抱到了怀中:“协儿,母亲不能再照顾你了....你要好好长大。”
王美人将胸口的衣襟敞开,小刘协闻到了母亲的气息,贪婪的吸运起母亲的乳汁。
“月光光,照大地,孩儿啊,要长大……”整个迎春殿里,回旋着王美人唱着的催眠歌,这歌声虽柔绵,却凄沧无比,似哭泣,另暗夜中的何皇后和李英不寒而栗。
歌声戛然而止。
四周死寂一片。王美人轻轻地放下了小刘协,拿起了那只白碗。
忽然仰天大笑,笑声凄婉。这笑声中充满了对爱儿无限眷恋与不舍,更是一种无助无奈,王美人举起碗一口气将甜汤喝了个精光。
王美人的笑声,让所有人惊出了一身冷汗。何皇后似有心虚,悄声对王美人耳语了一番:“放心,本宫会照顾好协儿的。你去吧。”
广袖一挥,何皇后扬长而去,遁去在了苍茫夜色中。
采薇迅速的点燃了灯火,见王美人已经倒地,苍白的脸,额头沁出了大颗的汗珠,急了道:“娘娘,要不要叫皇上来啊?奴婢这就去叫,娘娘等着….”
王美人用尽了气力,大声道:“采薇,不要在烦扰陛下了,陛下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此时,王美人因那碗甜米粥的鸠毒发作而腹中剧痛难忍,口唇青紫。她捂着肚子,口中喃喃的道:“采薇,我不行了,记得我的协儿是一轮红日....”
暗红的血水顺着王美人的嘴角流淌了下来,她望着窗外,月儿为她停留在了窗棂外,高高挂起,不愿离去。冥冥中一位弱冠少年,英姿勃发,头戴皇冠,翩翩而来......
王美人气若游丝,少年仿佛蹲在她的身旁,不停地呼唤着:母后。母后……王美人含笑而去。
采薇发疯似的抱起娘娘的身子,泪珠儿啪啪的落了下来,又冲到了小刘协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