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宓秋拿出莫舟流给她的食水,一言不发地往湖滩走去,追命看见,冲铁手一点头,也几步走了过去。
两个身影都萧索。
阮宓秋让人想起秋天的雨。
追命却更令人怀恋雨中客驿的那一炉红火。
铁手望着他们走远,手抚上黑亮的马鬃。
“辛苦了。”
马的鼻息在微寒的空气里变幻成淡淡的乳白色。
铁蹄踏地的低响与湖水轻波拍岸的声音,和着林间穿叶而过的清风,都使铁手感到开舒心平静。
他的心神已经不觉疲惫。
铁手在它们身边坐下,摸出怀里搁着的三只柿子,不足两天工夫,它们皮上的青色竟然已经完全褪去了。
——只是到成熟仍需时日。
*
阮宓秋情知追命跟在身后,既不恼也不与他搭话,自顾自地在浅水漾波的缓坡岸上选了一大块石头屈腿坐了上去。
她坐在那,忽然散发出fēng_liú的韵味,像在海边望潮的渔女。
阮宓秋心里或许有一片海。
她的眼神因之才会送往那么遥远无涯的地方。
晚霞令得秋意更浓。
却使霞中的女子染上温暖。
追命蹲在块小石头上,小到只有他半个脚掌那么大,但他神态悠闲地好似躺在自家杏池边,柔软的细草甚至在搔弄他的皮肤。
阮宓秋清闲舒适,追命选择比她更放松。
问出的话却像根利刺。
“你是崇旸人?”
阮宓秋望着斜阳铺满的江面,眼睛直眺向飘渺雾气之中的远山,轻轻笑道:“我是姓元。”
笑容中藏着倦意。
她在傍晚的夕阳之下,悄悄挣开了自己的厚重冰冷。
残日余晖穿透坚硬的石壳映亮了玉光。
追命沉默地、安静地等着阮宓秋继续说下去。
“我六岁那年没了家,却多了一父一母,”她扫了眼追命,接着慵笑道:“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害死了我爹娘、兄长、大姐、种花的刘伯、做饭的张哥哥、洗衣的宋叔、教书的王先生,还有些我叫不上名字的人。”
追命在此时惟愿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他认真地看着阮宓秋,即便那女子再也未将目光转来他的方向。
阮宓秋已然陷入某种奇特的回忆。
在这短暂的黄昏中,她成为了梦中的女子,剥除硬壳,柔软的她又把自己包裹入迷蒙的梦幻。
她因而得以与现实隔绝。
女子对着虚空颔首道:“他们放火,听说烧了一个多时辰。”
火光似此刻烈艳的霞光。
——过后都是黑暗。
阮宓秋突然伸手去掇天边将堕的夕阳。
她的手指也沾惹了艳红。
“我嫁给长生以后回去看过,有人新盖了房子,原来什么样都看不见了。”
追命沉默许久,在阮宓秋仿佛回过神来的那一刹那,斟酌说道:“我听说那日案发前后,曾有猎户在览鹿林附近看到过一对年轻夫妇。”
阮宓秋低低地笑出声来。
“这么多年了,还是没人能抓住他们吗?”
她终于面对着追命。
而追命在女子的话语和神情中竟然捕捉不到分毫讥嘲。
览鹿林元家血案,至今未能查明,叫真凶逍遥法外,固然和这一家人避世不无关系,却也和官府不力有更大关联。
虽然少见与人来往,性情古怪,他们仍不过是普通人家,一夕之间满门尽丧,没有苦主恳求,也没有任何势力催促,这案子,很快便不了了之。
当地的户籍甚至还没记下阮宓秋这人,她就被带离了崇旸。
在情在理,阮宓秋大可以把所有的怨气都抛给铁手追命。
这毕竟是天下捕快中顶重要的两个。
谁不当他们是朝廷的走狗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