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银镜每个拜日教巫女只有一个,椭圆形的镜面边缘有火焰般的纹饰,在拜日教中,不同等级的巫女纹饰不同,也就是说这一个摔坏了乐省可没处去找另外一个。他欲哭无泪地看着纹饰明显出现弯折的银镜,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运气。
“拿过来吧。”赫连郁笑着说。
大巫在乐省举起的银镜上轻轻一弹,围观的乌伦眨眨眼,看到有无数奇妙的发光花纹从大巫的指尖流淌出,就像是星河在奔腾一般,流入那银光闪闪的小圆镜里。
这面镜子恢复完好无缺了。
“不要丢弃它,”赫连郁说,“它会为你承受伤害,直到它彻底断裂。”
乌伦张大嘴巴,眼睛发亮,看着此刻在他眼里散发着神圣光辉的镜子,乐省大惊一场后好悬被大巫拯救,心情极好地对他的小朋友说:“如果这次没用掉,我就送给你。”
说完,不能让珠兰发现他失踪的乐省继续以一朵花似的姿态离开了房间。
乌伦看着他娉娉婷婷的背影,只觉得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赫连郁又揉了揉乌伦的脑袋。
“如果你想学这个,”他问,“作业做完了吗?”
当然是没有。
实际上,直到青陆胡人的冬祭开始,乌伦都没有把那可以堆积成苍龙山脉的作业消耗完,毕竟每天的课程结束后,大巫都会随口给他布置更多的作业。
实际上赫连郁自己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作为真正意义上博览群书的那种人——看完了青陆大巫帐篷中所有藏书并不算什么,毕竟胡人并不像中陆人,没有那种把所有东西都随手记下来的习惯。中陆的星台不一样,前朝天京城的星台有一个房间叫做繁星之间,里面的书数以千万,在东楚军破城那一天,大火将所有的藏书焚烧殆尽。十八年后,在皇都城新建起的星台也有一个繁星之间,里面的书可能比过去的繁星之间少了一丁点,毕竟里面的书都是大巫亲手默写下的,而大巫必须承认,他没有看完过去繁星之间里的每一本书——这导致他讲起课来天马行空,很可能上一句话是说的是扶桑明珠之术的注意事项,下一句就是前朝哪个皇帝的艳史。
……好像出现了什么不该给九岁小孩听的东西?
总之,他讲到的东西,除了一些太不靠谱的——比如说艳史——之外,其它的他都会要求乌伦看完他提到的书。
乌伦被赫连郁从书海里拎出来的时候,整个人是晕乎乎的。
像猫崽子一样被拎出帐篷,冰冷的风吹散了他脑中一团杂草,乌伦才清醒一些。
他有些疑惑地问:“不用看书了吗?”
头戴鸟颅骨的赫连郁低下头瞥了他一眼。
“今日是冬祭了。”
“嗯、啊,”乌伦没有反应过来,“……等等,这个意思是……放假啦?!”
“是啊。”
赫连郁说。
新年了。
冬祭是胡人庆祝新年的节日,比中陆人的腊祭要早上半个月。在中陆长大的乌伦没有参加过冬祭,他原本以为和腊祭差不多,吃吃喝喝,打打闹闹,镇上驻守的小巫会在天空上变出漂亮好看的图案花样,不过更多的可能,是那个这几年才从星台派遣下来的小巫不小心将自己扔出去。孩子们哈哈大笑,把切成段的竹节丢到火堆里,用噼里啪啦送走过去一年的晦气。
青陆不一样。
这里的冬祭代表喝酒吃肉,光着膀子在雪地里跳舞,或者打架。
还是白天,正式的祭典尚未开始,但有一部分人已经喝醉了,汉子们醉醺醺唱着歌,歌声浑厚,苍凉好似草原上的风,乌伦听着歌声,不由停步,他心口好像在歌声里升起一股热腾腾的气,烧得他五脏六腑发烫。
这些歌……有些熟悉。
好像很久以前,很小的时候,他听过这些歌。
和他一起止步的赫连郁也陷入回忆中。
等听完了一段,他们才继续上路,出城后越走越荒凉,人也越来越少,一直到除他们之外,见不到别的人影。草地被冰雪覆盖,灰黄的草叶从雪下刺出,朝着天空,如同笔直指向上方的长矛。
之前路过的地方没有这么深的草,这个地方,绝对很偏僻。
被裹在皮袄中的乌伦觉得全身升起古怪的寒意,像是有什么在暗处偷偷窥视着他。
他搓了搓手臂,加快脚步跟上,接着一头撞上赫连郁的腿。
大巫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
他说:“我们到了。”
乌伦看到的是被杂草和冰雪覆盖,除这两样之外,一无所有的空地。
赫连郁推了推他,乌伦疑惑回过头,看到鸟喙下大巫嘴唇开合,道:“你父亲埋在这里,跪下吧。”
懵逼的乌伦噗通跪下,他脑子正要再一次变成一锅浆糊,紧接着他看到赫连郁弹了弹长袍,一手抓住外袍一侧,屈膝,在他一侧跪下。
少年的脑子真的变成浆糊了。
“我想你并不知道,你父亲的故事。”赫连郁说。
“姆妈没有说起过他。”乌伦说,
“那不是你姆妈,”赫连郁说,“抚养你长大的人,是你姑姑,贺满达,你爸爸叫贺温都,是你母亲身边的侍卫长。”
乌伦皱起眉,他接受了赫连郁是他的舅舅,但是依然无法接受传说中的赫连那仁是他母亲这件事。
赫连郁注意力此刻并不在他身上。大巫像是陷入了极深回忆里,被鸟颅骨遮掩的淹没溢满了悲伤。
“我得感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