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亦城停止了咀嚼,他静静地看着手中的半个洋芋,心里登时就明白过来了,这一定是她为自己的儿子准备的。
老妇人的鬓角已经花白,此刻在夕阳的余晖下越发显得沧桑,没有一丝神色的眸子中不知何时盈满了晶莹的泪花,只要轻轻一眨就可坠落下来。
然而它终究是没有坠落下来。
苏亦城蓦地涌起一股酸涩之感,四下打量了一番,发现这样的老人有很多,而他们的孩子也都在这场大地震遇难,或是在逃跑的时候被坠落的混泥土砸死,或是在救人的时候死去。或许还有活着的,而他们正在废墟中待着等待着救援。
他不是个懂得安慰人的人,而且在这个时候多说一句话都只会增加老人的伤感。
待他吃完了洋芋,老妇人起身轻拍了一下他的肩,慈祥一笑:“年轻人,还是要注意注意休息,救人固然重要,但是身体垮了,那就不是救人了。你们还年轻,有很多事都不明白,待到明白的时候,可能就迟了。”
老人口中那所谓他明白的事,大抵就是失去亲人的痛苦了。苏亦城什么都没说,望着老妇人离去时那孤寂的身影,心里感慨万千。
——他怎么会不明白呢?作为一个医生,最常见的莫过于生离死别,只是这一次的离别超过了他所能承受的范围。
夜幕之时,在随行同事的再三劝阻之下苏亦城才肯坐下来喝口水休息一会儿,只是偶尔从四周涌来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让他揪心不已。他知道,那是只有当亲人离去时才会有的情绪发泄,而他,却无法阻止。
带来的手电早已没了电,他只能依靠微弱的烛光整理医用器械。消毒粉已经用完,急救药物也快用得差不多了,听说前来送药物的车在路上被泥石流给止住了导致无法按预定的时间送来,如此,灾区的百姓又要受苦了。
将屋子里的东西整理得差不多了,苏亦城准备提着白天那个老妇人送给他的油灯到另一个帐篷帮帮同事,可是刚刚起身便感到了大地一阵剧烈的颤动,他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晃到了老远开外,头重重地撞在了支撑着帐篷的金属杆上,四周还有东西不断砸下,若非这里是临时搭建的帐篷,估计他已经被坠落的物体砸伤,或者砸死。
顾不得头上的痛楚,苏亦城赶紧抓紧了金属杆才不至于跌倒,而手中的灯也不知在何时掉落,此刻四周一片漆黑,想要探探发生了什么事都是困难。
约莫一分钟过去了,这样的颤动才渐渐停止,随着外面的阵阵喧哗声他适才明白过来——余震。
估计又有很多人受伤,苏亦城顾不上头顶上已经开始流血的伤口,疾风似也地奔出了帐篷,而外面也是超乎他想象的混乱不堪。
同他一起工作的那个护士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急忙道:“苏医生,左边大营里的药品被刚才的余震给埋在了地下,我一个人弄不动,劳烦你过去帮帮我!”
苏亦城二话不说地跟着她往大营的方向赶去,可是刚走没多远他就看到了白天的那个老妇人,此刻她正在一堆废墟里用手挖着什么,苏亦城愣了一会儿,对护士说了句“你先过去,我随后就到”便就往老妇人那里奔了过去。
老妇人的声音已经完全嘶哑,却还在歇斯底里地向地下的方向叫唤,枯槁的双手已经被鲜血染透,浓稠的血液与这无尽的黑夜完全融洽。
苏亦城蹲身止住了老妇人近乎疯狂的举动,“大娘,出了什么事?”
因为夜色的关系,加之老妇人的眼睛本就不好使,好久才看清眼前的年轻人,于是立马哭泣道:“我看到了幺儿,他就在这个下面,他还在向我求救呢,我要把他弄出来,我不能失去他!他大哥早在几年前死在了煤矿里,现在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了,我不能失去他!”
眼前一片黑暗,根本就看不清什么,苏亦城无法判断下面是否真的有人还是老妇人思子心切,但是那种悲切的心却是深深地震撼了他,最后他唤来了一个村民,并借助其手中的手电探照了一下废墟底部,这一看,还真看到了一只手臂。
原来老妇人的儿子在地震的时候急匆匆地赶回了家里,生怕老母亲有个什么意外,奈何母亲在外躲过了一劫,儿子却被塌下的房梁给压住了,若不是刚才的余震震开了凌乱的梁木,估计没人知道这个废墟堆里还有一个人。
不管那个人是死是活,他都要把他弄出来,至少可以给老妇人一个交代。于是苏亦城把衬衫撕成碎条将手电绑在了头上,找来了几根木头开始和村民一道试着撬那些碎石断木。
几经波折之后,终于看到了那人的半个身躯,苏亦城欢喜地扔掉了手中的木棒奔过去徒手扒那些障碍物。由于通道狭小,哪怕身后的老妇人焦心,都只能允许一个人的身躯进入其内,所以老妇人只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这个年轻人的手里。
苏亦城爬到了废墟下被梁木压着的人的身边,轻触了一下他的手腕,感觉到还有脉搏时,心蓦地放松了下来,总算是可以给老妇人一个交待了。他推搡了一下男人,问道:“你还好吧?”
男人的手动了一下,轻轻地嗯了一声。苏亦城得到了鼓励,对他说:“你的脚被石柱压住了,我现在立即把它弄起,你就趁着这个机会往外挪,有力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