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至没有力气喊出那声爸爸。
当我从这人网中脱落的时候,我发现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八岁的我,迷路了,在异国他乡。
事后过了很久,当我在网上检索那天的事件时,只用了四个平白的字解释了一切——恐怖袭击。
不过那时的我不懂,我最害怕的,是我可能找不到妈妈。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身边的神像被笼上了暗金色,天边泛着红,就和我在书上看到的一样。
路过一排一排的神像,最后我在一处停了下来。
那是一片废墟,有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孩子坐在那里。
他靠着身后的柱子,迎面的夕阳照着他的脸。房檐的阴影投在他的身上,我以为那也是一尊雕像。
事实上,他确实如雕像一般安静。尽管我走到了他的身边,他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我可能是因为刚刚哭过,视线还是很模糊。当我走近,仰头望着坐在废墟上的他时,这才意识到,这个孩子,和我长着一样的脸。
他皮肤被晒成了小麦色,在夕阳下泛着黝黑的光亮。和我不一样,他养着一条小辫子束在脑后,一条粗糙的麻布军裤,裤腿掖进一双小军靴中。而他上身却披着一件带点埃及民族特色的坎肩,脖子上系了一条藏蓝图纹的三角围巾。
“你好……”我说。
他头倚在身后的石柱上,面朝夕阳。听到我说话,他突然眯起眼睛。似乎我打扰了他的宁静。
见他没作出任何反应,我也只能悻悻地找个柱根坐了下来。我走了好久,很累。
太阳渐渐沉了,我想找妈妈的愿望更为迫切。
“那个……你叫什么呀?”
“……”
“我叫士冥。”
他可能是嫌我太烦了,终于有了一个不算是回答的回答。
“……我没有名字。”
“那叫你士凉怎么样?喜欢吗?”
他继续沉默着,我猜他是不想把他的名字告诉我,因为不想再继续这段对话。
然而不是,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反问我,“为什么是士凉?”
“这是我弟弟的名字。”
“……”
我站了起来,“你和我长得很像!”
“像?”
“对!”
后来我才知道他压根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
他从废墟上跳下来,自顾自地走了。我无人可依,便屁颠屁颠地跟着他。
他要去岸那端的集市,我跟着他坐上了船。
我们荡在河中央,卢克索被尼罗河分割成两半,这一岸是生,那一岸是死。
河畔两岸的喧闹向我诉说着这长久的文明,而我那时是听不懂这呢喃的。
他坐在船头,手里是一把刻着镂雕的短刀。
“刚才就是那边,有人开枪杀了好多人……”我跟他讲。
他无视了我,平静地坐在那里。
“我迷路了……”我又说。
他看着河岸,手里娴熟地转着那把短刀。
下了船,我跟着他走上了集市。在集市的尽头,他找了个角落停下来。
他回头看我,从口袋里扯出一个面包丢给我。
我是震惊的,因为我一路跟着他,居然丝毫没有发现他偷了东西。
我当时有些蠢,我居然有些生气地说,“你偷东西是不对的!”
他丝毫没有生气,竟然扯动嘴角笑了一下。感觉在嘲讽我。
哦,我当时就觉得,这孩子这么小就学会嘲讽别人了,很讨厌。
他老三老四地叼着面包蹲在地上,嘟囔了一句,“货币交易是人类社会的发明,我不属于社会范畴,更别提什么文明。”
用现在的话讲,我当时的内心是卧槽的。
我忘了我当时说了一句什么,但一定是想表达卧槽的。
大概就是,卧槽,我没听懂。
他也没打算让我听懂,感觉只是中二病发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