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还是那样的山,苍松翠柏、层峦叠嶂。
水还是那样的水,碧波荡漾、清澈见底。
但周慕云却总觉得,今天相较以往,整座山上都有很大的不同。
静,太静了。
走在林间落英缤纷的小道上,以往不绝于耳的虫鸣鸟叫在今天却无影无踪。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异样,仿佛连潺潺流水声都被什么压制了一般。
而此时周慕云心中,却不知为何突然平静了下来。取下剑匣中的黑色仙剑,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向草庐的方向走去。无论发生什么,他这七尺之躯,该面对的总是要去面对。
翠绿色的竹林中,几座草庐分布其间。在蓝天白云下,宛若世外桃源。
一袭白衣的白夜行负手立在门口。他神色自若,微微昂着头,黑白分明的双眸似是无意地看着天边淡青色的连绵群山。他的身材并不十分高大,却巍巍如高山耸立。就像…就像那位青莲剑仙在面对漫天天兵天将的样子。而他面前,十数位身着银袍金甲的军士单膝跪地。看其打扮,与周慕云曾“见到”的那些天兵天将如出一辙。
白飞鸿没有说话,也像是没有看到眼前这十数个天兵天将,只是仰头看着天边,仿佛那里有什么美景让他留恋不舍。
祝桐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那白衣胜雪的太子殿下,心中却有些复杂。一万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个爱笑爱闹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的白千阳,也变成了眼前这位古波不惊的,琢磨不透的白夜行。
这时,在场所有人都如同心有所感般转头看去。
小径那头,周慕云提着“绝情”一步一步走来。一袭青衫长衫,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披在肩上。
他的眼中带着阳光,灿烂且温暖。
周慕云似是没有看到这一地的银袍金甲,径直穿过人群走到白夜行面前,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回来啦?”白夜行坦然受了这只在周慕云拜师时才行过的大礼,然后单手虚扶笑道。他的脸上,漆黑如墨的眉毛、黑白分明炯炯有神的双眸、高挺的鼻梁、上扬的嘴角…几乎每一寸都带着欢喜和满意。
“是,师尊。”周慕云点点头笑道,对身后的人视若无睹。
他的心中一片平静没有半点波动。他看出来了这些人跟青莲剑仙记忆中的天兵天将如出一辙,也大概猜到了这些人此来的目的。但是…又如何。看白夜行这副样子,已经是没有抗拒的意思。
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总会走。
他这个关门弟子,能做的,只是让这场离别,看上去体面一点。
“你的几位师兄、师姐我都已经故人照看了,不过…”白夜行看着眼前眉眼中带着笑意的幼徒,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只剩下惆怅和歉意。他的相貌没有丝毫改变,但就在这一瞬间却仿佛老了一般。像一个长途跋涉的旅客,终于走不动了,双眼中满是疲惫。
“师尊,您放心吧。”周慕云看着眼前好像佝偻了许多的白夜行,心中一抽,脸上却笑容不减,甚至他的语气中还带着轻松。
“嘿嘿…我不放心又能如何…”白夜行闻言仰头大笑,道:“你们师兄弟十人,你在我身边时间最短,我也最放心不下你,但是…嘿嘿…”他斜眼瞥了后方单膝跪地纹丝不动的众人,缓缓摇了摇头道:“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此去经年,以后的路,你自己好好走。”
“嗯。”周慕云轻轻点头,看着眼前容颜似乎没有半点改变的男子,却不知该说什么。炽热的骄阳直直照在身上,这往常让他觉得浑身舒适的温暖此时却让他只觉得无比烦躁。
“嘶!”他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无名之火尽袪。原来是白夜行看见他神色间的异样,担心他做出过激的举动,施法为他祛除了心火。
“…”白夜行嘴唇动了动,仿佛要说什么,却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只是一只手在周慕云肩上重重拍了一下,便与他擦肩而过,也不去看跪在地上的众多天兵天将,仰头穿过人群,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祝彤面无表情地起身跟在白夜行身后。他如山般高大威猛的身躯上穿着一件厚重的铠甲,身上裸露出来的古铜色皮肤如同钢铁铸就,上面密布着伤痕,这是他多年四处征战留下的勋章。而其余的银袍金甲也沉默着起身离去,他们有甲胄在身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悄无声息。
周慕云没有回头,面对着眼前熟悉的一草一木,脸上带着笑,泪水却模糊了他的双眼。物是人非事事休,大概就是指此时这种情景吧。
突然,他像是发了疯似的转身疾跑,凄厉地大喊着,一溜烟似的追向白夜行他们离去的方向。却如同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倒在山下的青草地上。苍茫天地间,哪里还有那一袭白衣的男子的踪影。他伏倒在地,双臂埋住头,失声痛哭。
十年多过去了,他终于再一次失去了自己的家。
罗浮后山的草庐虽在,但没有了师尊、诸位师兄师姐,那怎能称之为家。他不恨白夜行,不恨他就这样束手就擒,他知道只是因为不愿意让自己视若已出的弟子们因为他身死。他只恨自己,恨自己没有能力。如果他已是站在仙道尽头的存在,三界五行中谁还能拆散他的家?
蔚蓝的天空中,忽然下起了小雨。没有乌云蔽日,没有狂风呼啸,这雨就这么无声无息地从虚空中降落,打在周慕云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沉默着从地上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