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我说鹅绒被不行吗,她说蚕丝暖和,我说鹅绒暖和,两个人互相不服气,在被窝里从床头打到床尾,又从床尾窜到床头,打得是那个面红耳赤,热血沸腾,最后倒是她冰凉的手贴在腰间,让我彻底服气了。
而现在,妻子缩在熏暖的蚕丝被里面说,我欢喜。
妻子将左手袭上我的右手,我的手因为工作的关系,大拇指指节处有层薄茧,妻子便细细地从我的指尖开始磨蹭,磨啊磨啊,磨到手掌心,继而妻子柔声道,玻璃罐要不放书柜里面,我怕它跌碎了。
我说,好。
妻子又道,我看对面那墙好像不是很搭屋子的风格,空空荡荡的,要不我们去捡几幅油画,裱一下。
我蹲在门槛上半晌,灰黄的灯光染了一墙的苍白。
那张被揉得支离破碎的纸,安静地躺在我手心里,指节是茧,蹭得一脸疼痛,却无处倾诉。
提笔,我点一休止符,停留在文的最顶端。世事如书,我偏爱你这一句。终于,我做了一个逗号,停留在你遥不可及的身后。
你将会有你的朗读者,而我,却也不是摆渡人。
满目疮痍涂满了那张墙,将空白碾成尘埃,将碎纸揉成句点,将风声捏成可念而不可言。
于是乎,妻子将她的手探在我手心,蚕丝将身上淡淡的体温,慢慢地送到我的怀里,于是乎,妻子眨着双眼说,我们捡几张油画,裱一裱,装饰一下这座墙吧。
我愣了一愣,说,我觉得,白墙,挺好的,就让它白着吧,好吗?
后来的事情,我似乎有点记不清了,因为妻子给我的印象,一向都是单纯,妻子会笑,笑起来两个酒窝缀满了繁星,灿烂了夜空。
而那一日,妻子却推搡着我,那么小的一个身子,却将诺大的我,死死压在心墙上,无法动弹。
妻子的指尖是冰凉彻心的,妻子的眼尾没有星光,只有隐没在发梢的落魄,以及满屋子难捱的沉默。
几日后的婚典,如期举行,妻子巧笑颜开,笑靥如花,挽起我的手臂,就像在漫天遍野的火烧云下,妻子吻着我的嘴唇,吻着我的手心,吻着我的胸口,吻着我飘荡的身子,吻着彼此之间的千金一诺。
我对她说,是你害死他的。我对她说,我就是想看看你有何下场。最后我跟她说,再也不见,好不好。
而她说,好。
那晚,妻子前所未有的大吵大闹,似乎平生一辈子的怒气,就在一刻间喷涌而出,难以收场。
我被妻子逼在墙上,背后是那么一面白墙,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妻子愤慨地喊道,她是谁?她是谁!
我想,终究是谁呢。
横在你我之间,燃烧成灰烬,熄灭成尘土,山呼海啸之间,最后逼你转身离开的是我,不是你。
她出事后离开了w市大概三年有余,在千里他乡,孑然一身,过着属于自己的春夏与秋冬。
是否不需要试探他的存在,她就能睡得安稳点。
是否不需要明确我的恨意,她就能过得洒脱点。
是否不需要接受他的离开,她就能活得清明点。
那一天,她哭着哭着就笑出声来,笑完了又带着哭腔,她说,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你可以走了。
哈,我确实是个难以揣测的人呢。
她在那头,我在这头,我们不在同一个时区,更是一辈子的时差。
爱情如果能永远停留在清风徐来的那一刻,就不会有永无止境的叛逆与懊恼。
热爱侦探小说的我,从她走之后就买了一本,在妻子怀孕三十余周的时候翻了一整夜。
我没睡着,只是泪水模糊了视线,浸润了纸角,落拓了篇章。
妻子起床时,稀稀落落的穿衣声将我浅薄的呼吸掩盖。然后,就再也不敢拿起了,怕自己幡然醒悟后的怅然,会吞灭了呼啸而过的所有韶光,而她的身影将再也不会在梦里翩然浮现。
她很专心地靠在电脑前,在电子系统里敲打着几行字。
我太远,她太远,字迹难辨。
隐约间,有人唤了我的名字,声音不大不小,局限在这一罅隙,却让我僵硬片刻。
她是听到了吗?
她还是没听到?
她似乎还是很专心地打着她的字,眼尾的发梢,蜷缩在那里,不再少年轻狂。
她知否?
我已有一妻子。
已有一双儿女。
已有一安稳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