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做山货生意的山东老乡。说是老乡,隔我家可老远了,是胶东半岛乳山一带的。人在他国异乡,都来自山东,相见就分外亲近。他早就在临江到长白这一线做生意,收购山参、皮毛,常来我家住店,和我爷爷很熟识,进门就喊:“大兄弟!老乡来啦,快烫酒上菜,过来陪我喝两盅。”我爷爷一见老乡上门,急忙端上来一盘熟牛肉、一盘花生米,这些熟食是开店常备的,可以随叫随上,布上两套餐具,叫我母亲再炒两个热菜,两人就推杯换盏喝起来。几杯热酒下肚,他就打开了话匣子:“小日本儿,这个驴进的,占咱东北连生意都不让做,谁家养枪就说是抗联,拉出去就嘎嘣,吃枪子,谁还敢打猎?俺还能收个毛灰?俺这回只收了几张兔皮、狍子皮,这玩意儿不值钱。这回俺下去就准备收山不干了,回老家搂老娘们睡觉去。大兄弟,你这儿生意还行?”日本鬼子占领东北以后,行商客旅日渐减少,家里的生意越来越清淡。一天,店里来了
我爷爷滋溜呷了一口酒,叹了一口气:“嗐,行什么行,爷俩比鸡子——一个样,几天不上一个客儿,一家老小吃什么?”
山东老乡同情地沉默不语了。静了半晌,他突然抬头说道:“我有个主意,大兄弟你琢磨琢磨。上面西马对面的后仓,有个姓金的高丽地主,家里有好大一片土地,但高丽人不会种菜,地虽多但没有应时的蔬菜吃,所以,那边的菜价格很贵。不如你把店关了,上那边租一个菜园子种菜卖,保准强其你在这边开店。”
爷爷很感谢山东老乡的主意,殷勤劝酒,直到两人都喝得有点高,才送客人进房间休息。爷爷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到:“人挪活,树挪死,与其在这坐吃山空,不如闯一闯,也许就柳暗花明了呢?”又想到如何安置子女上学,如何谈租地,等一切打算好了才朦胧睡去。
爷爷按照盘算,关了店,退了所租的房子,带着全家迁到了朝鲜的后仓。后仓是朝鲜慈江道平安里的一个小村落,只有二三十户人家,在盖马高原脚下,鸭绿江边,与中国的西马连泡村隔江相对,贯穿全朝鲜的公路从村中穿过,是交通要道,过往的人很多。从这儿到临江比从中国这边走要近得多、好走得多,沿着公路上岗,一马平川,过了笔架山,下岗就是临江了,少了许多盘绕和上下岭。临江有江桥,那时两国都在日本统治下,没有国界,通行无碍。
爷爷找到姓金的地主谈好了地租,租了十几亩地种起菜来。又把父亲和姑姑送到临江上学。这时,太爷回山东老家了,爷爷就把二爷爷、四爷爷、姑奶接到身边来,陆续给他们成了家,一起经营菜园子,还请了一个姓吴的当打头的,忙时就请一些短工。菜园子规模不断扩大,蔬菜销往鸭绿江两岸,上至长白、惠山,下至临江、中江郡,日子一天天殷实起来。
日子好过了,爷爷常常想起自己要饭的时候,是那些不知名的乡亲们帮助了自己,如今自己好过了些,就要尽可量地帮助别人。因此,凡看见过往的中国人,爷爷都要请到家里,提供食宿。久而久之,爷爷好客的名声远播在外,沿江上下的行人都扑奔爷爷家来。从此,炊烟和酒香就经常飘荡在爷爷家的上空了。有时,这拨吃了那拨来,整天不撤桌,菜凉了热,酒不够了添,可忙坏了我的母亲。
这年夏天,父亲国高毕业,考入了“安东(即现在的丹东)商业学校”。父亲坐“艚子”(鸭绿江上的一种没有帆的小木船)顺江而下,到了安东。父亲扛着行李来到学校,这时很多家长来送孩子上学,里出外进的都是小轿车,到校门口下来的人都是油头粉面,穿着华贵,带着金丝眼镜,拄着文明棍,下人给拿着行李,前呼后拥,不可一世。像我父亲这样穿西服,自己扛行李的绝无仅有,我父亲看傻了眼,心想:“这哪是我这种穷小子来的地方?”于是,转身回到江边,坐上来时的艚子回了家。爷爷自然把我父亲数落了一番。母亲倒是暗中高兴。
爷爷的朋友中有个叫李智勋的,是山东海阳人,大户出身,识文断字,为逃婚早年来到东北。红脸膛,络腮胡须,脸上总是挂着微笑。特别好喝酒,可能总喝冷酒的关系,头总是轻微地左右摇晃。出身富贵人家嘛,愿意吃点好的,也会做,他总是想着法的调教我父亲,教我父亲做菜。有时他就说了:“孩子(他管爷爷的孩子都叫孩子),给我做碗牛肉丸子,要丸子都漂着,漂不起来,你请我喝酒。”我父亲做了两三次,丸子都漂不起来,没辙了,我父亲只好请教李大爷,我父亲深深施上一礼,口称:“师父,请您教教孩儿吧。”李大爷就笑着说:“这很简单,你把肉里搅一个鸡蛋清,凉水就下丸子,水开了,丸子就漂起来了。”在李智勋爷爷的不断引导下,我父亲学会了煎炒烹炸。
李智勋爷爷是打渔的行家里手,他教我父亲织网打鱼。那时候还没有挂子,都是旋网,根据网眼的大小从插尖到插四,网眼能插进手指尖就是插尖,能插进四个手指头就是插四。李爷爷教会了我父亲制网的全过程。最大的学问是织多大的网,多长的苗子,多少庹的口面,需要多少扣起顶,织多少行加“升”一共加多少“升”,怎么加“升”,织出来的网打开才能形成一个平整的圆形,网才好使。然后化网脚子,网脚子是用铅化成的。先是用滑石刻脚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