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棠暗暗心惊。她不再客套,点头道:“那就劳烦妈妈了。”
方妈妈手脚麻利地把她乌黑丰厚的青丝,绾了个十分漂亮整齐的弯月鬟。用那支赤金镶百宝点翠簪子定住,还戴了朵羊脂玉珊瑚绿松石珠花,两边的头发打成垂绺,显得既端庄又俏皮。
小檀大开眼界。
这个方妈妈,果真是一把好手。
叶棠的皮肤如羊脂玉般白皙细腻,两颊漾着自然的淡淡的红晕,好似菡萏掐出的汁儿印在雪白宣纸上。方妈妈拿着手里的胭脂水粉比划了半天,终是放下,最后只在叶棠唇上点了口脂。她心中暗叹:一白遮百丑,这话果然有理。
因为岳、陆两家隔得远,所以没坐轿子,改坐马车。第一辆车上只有黄老太太、陈氏、叶棠老中青三个女人。
“等会到了岳府,见到了人要大大方方地喊。有戏子在内院,不要乱跑,小心见了不该见的人 ……不要四处张望,东扭西捏,畏畏缩缩,赏了东西大大方方道谢……说话不要罗里吧嗦,要有条理,语气要不急不缓……”
叶棠惊讶地看着精明强势的黄老太太,少见地啰啰嗦嗦地嘱咐了一大堆,直陈氏清咳了一声,她才渐渐闭了嘴,喝了口茶。
马车晃晃悠悠大约走了一柱香的功夫才停下。
黄老太太抬手捋了捋自己的鬓角,然后又扯了扯本已十分平整的衣襟。叶棠有些想笑,无欲才无求,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
马车停了一会,外面有仆妇低声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又重新动起来,行了不到一盅茶的功夫才停了下来。
下了马车,清凌凌的空气浸满肺腑,让人精神一振。她转身虚扶着刚下马车的黄老太太,这时一个年约四十许,穿着官绿色比甲的仆妇带着小丫鬟上前来给她们请安。
她自称姓秦,嘴角两旁有很深的法令纹,这让她看上去比较严肃。但秦妈妈口齿伶俐,一路走,一边还指点着各处景致略略解说。
她们走的抄手游廊的甬道一边是漏窗墙,砌成或圆或方或海棠花式样的窗,可以看见园子里的山嶂叠翠、清泉奇石,颇有些一窗一景的味道。再听秦妈妈说这是什么花,这是什么树,亭子的扁额是谁提的字,小厅墙上的画是谁的大作,墨玉珊瑚盆景是谁雕刻的……一字一画,一花一树都是有来历的,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听得陈氏暗自咂舌。
她小意恭维道:“沅洲富贵宅邸多了,难得的是贵府格局雅致,移步换景,幽朗相济。”
虽然是奉承话,但她眼中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欣羡之色。陆家富庶,处处雕廊画栋,描金绘彩。相比之下,就显得有些暴发户,气派富贵但也流俗了,缺少文化传承和底蕴。比起儿媳的直白,黄老太太神色还算镇定,只是脸上的微笑有些僵硬。
叶棠看着前面一座面山背水四面敞开的二层小楼,不紧不慢道:“妈妈说一会儿是在这里听戏?”
“是啊,当初为了建这碧水阁,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夏天垂了帘扇,边听戏边扇风,可解夏暑。冬天挂上夹板帘子,再生了火盘,和春天无异。”
叶棠望着与碧水阁隔水相对的是一座镂金错彩的小戏台,赞叹道:“真是好巧的心思。想那酷暑时节,楼内清风徐徐,丝竹之声在水面上漾开,别有一番逍遥惬意。”她语气真诚,不见丝毫谄媚,然后话题一转:“说到酷暑,我就想起去年七月底那场持续不断地大雨,让下面好些地方都受了灾,沅洲城外开了好多粥棚,姨祖母还亲自去施粥。”
设粥棚是做善事,各府女眷也要参加,但让这些个娇贵人儿亲自去施粥,也是不可能的。一般情况下,各府会派了有脸面的管事妈妈去帮着施粥。
秦妈妈不由另眼相看:“老太太真是慈善人。”
“不过略尽绵薄之力。我年少时有一年发水很厉害,据说十室九空,好多卖儿卖女的。如今上了年纪,最盼着平安顺遂,希望今年能风调雨顺。”黄老太太颇为感慨。
说话间,她们已到了宴客的花厅。
“有劳了!”黄老太太客气地笑着朝秦妈妈点头,胡妈妈已拿了荷包出来打赏。
秦妈妈微笑着地接了荷包谢了赏,在叶棠不紧不慢地上了台阶的身影上顿了顿。
她们来得早,客人不多。陆、岳两家虽无来往,但老太太们却也是见过的,两人客气地寒暄几句。
岳老太太今年是五十五大寿,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头发乌黑,面庞圆润白皙,眉目温婉,穿了枣红色妆花绣团寿字褙子,戴着姜黄色抹额,正中镶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南珠,发髻正中带着丹凤衔红宝累金丝珠钗。
“这就是你那外甥孙女?”岳老太太语气亲切慈祥。
“正是。”黄老太太笑着将叶棠往前推了推。
叶棠恭敬地磕头:“祝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好好,起来,起来。近前来我瞧瞧。”
叶棠依言走到岳老太太跟前,重新行过礼,然后老实站好,脸微垂。这年头盯着人的脸看是不礼貌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