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麦子散发出来的母乳一样令人贪婪的气息。兆鹏可以准确地辨别出麦子和豌豆地
里散发的不同气息,借着整修链条的时机,他摸到豌豆地里捋了一把豆荚和蔓梢,
连荚儿带叶一起塞到嘴里咀嚼起来。沿途所过的大小村庄几乎看不见一点灯光,只
有零星的几声装模作样的狗吠,听起来反倒使人感到安全感到松驰。驱车进入滋水
河川,瞅见星光下横亘着白鹿原刀切一样的平顶,心中便跃出了那个尚在识字以前
就铸入了的白鹿。这辆破自行车总是掉链儿,迫使他一次又一次跳下来摸黑把链条
挂到齿轮上,中断了他诸多的回忆和回忆的情绪。
赶到离县城还有四十里的麻坊镇,遇到唯一一次盘查。土石公路上横架着一根
粗大的木头,两边是几个地方武装的团丁,有一间小房子。鹿兆鹏从一个哨兵盘问
的口音里听出他是当地人,他把“三”的发音说成“桑”,把“伯”称呼叫作“贝”
,这是麻坊镇周围十数个村子居民的一种奇特的发音。鹿兆鹏看着这个麻坊镇土著
团丁过分认真的态度,反而更加轻视他,小娃娃你正在认真防务的那个政权已经在
我手下覆灭,你瓜蛋儿你笨熊还被蒙在鼓里。他轻淡地说:“你给鹿兆谦营长挂电
话,他是我表弟,他大我叫桑(三)贝(伯)。”哨兵眼睛一亮,就透出他的全部
纯朴和可爱的本性:“哎呀长官,听口音你是咱麻坊镇方圆人?哪个村子的?”鹿
兆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先甭拉扯乡党,快挂电话,你只消问问鹿营长还喜
不喜欢吃冰糖?”哨兵问完这句话后,脸色一变举手敬礼,慌急中把电话筒拽掉到
地上……整个哨卡的哨兵都忙碌起来,一齐出动挡任一辆道奇卡车,把自行车架到
车厢里,把兆鹏搀扶到驾驶楼里以后,那个土著团丁用枪点着司机说:“你要是路
上捣乱怠慢了长官,你再回来路过时,我把你舌头拔了喂狗。”
鹿兆鹏吃了黑娃临时凑合的饭菜,很简单地介绍了西安解放的消息。黑娃似乎
并不惊奇,只是淡淡他说:“你不来我还不知道哩!这儿离西安不到百里,居然没
有给我们通报,许是自顾自个跑了。”鹿兆鹏坦率他说:“黑娃起义吧!”
黑娃几乎没有思索地就重复了一句“起义”。他口气显得平静,既没有热烈奔
放的张力,也不是畏畏缩缩无可奈何。鹿兆鹏在感情上很不满足,煽动说:“你老
早就喊在原上刮起一场‘风搅雪’,而今到了刮这场‘风搅雪’的日子了,我听你
的口气怎么不斩劲?”黑娃仍然平静他说:“斩劲不斩劲甭看嘴头上的功夫。”接
着就给鹿兆鹏介绍了保安团的布防情况。黑娃自己的三营是个炮营,驻扎在最远的
县东方向的古关峪口,原是为堵截共军从峪口出山进击县城的。二营是步兵营,驻
守在县城东边与古关峪日两交界的地方,是防备共军进攻县城的第二道防线。一营
驻扎在县城城墙里外,是保护县府的御林军,也是最后一道防线。黑娃进一步深层
地介绍了保安团里的关系:二营长焦振国和他也是结拜弟兄,人好,估计有七成的
把握,即就他不愿意起义也不会烂事;一营御林军营长白孝文,和他虽说也有过结
拜的交情,却是张团长的打心锤儿心腹,恐怕只有四成起义的可能性。鹿兆鹏迫不
及待地问:“张团长那人的把握性有几成?”黑娃坦率他说:“团长那人难估。”
在策动保安团起义的具体办法上,俩人不谋而合,其实这是根据黑娃介绍的情
况所能作出的自然的也很简单的选择。鹿兆鹏说:“咱俩先跟二营长接触,二营长
愿意起义的话,剩下一营的孝文就好办了。他愿意了干搭,不愿意的话,就把他的
御林军拾掇了。”黑娃对这个策划做了小小的补充:“孝文愿意起义的话,张团长
就不再成为一个问题;孝文要是说不通,把他和张团长先拾掇了。掐了谷穗子,谷
秆子还不好砍吗?”兆鹏已经吃饱喝足,忙问:“咱们去找二营长吧,事不宜迟。”
黑娃稳稳地说;“和二营长交涉你不用去了,等到和孝文摊牌的时候,你得出马。
我骑马去二营,你这会儿可以眯糊一会儿解解乏。”
完全。今日的胜利与十几二十几年的艰难曲折悲壮凄凉一样合情合
理。鹿兆鹏听从黑娃的关照躺上床,头一挨枕头就拉起了鼾声,几十年来经历的大
大小小的冒险事件磨炼了他的性气,可以抓住一切短暂的时机进入睡眠。他听见马
靴硌地的声音睁开眼睛,瞧见黑娃旁边站着一位同样装束的汉子,断定策划二营的
目的已经达到,从床上翻身跳下来就与那人握手:“焦振国同志,我肯定可以这样
称呼你了。”恰在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来,黑娃接上电话正好是孝文打来的,询问黑
娃西安城里有没有响动?黑娃迟疑一下瞅瞅鹿兆鹏,鹿兆鹏悄声暗示说:“正好把
他诱过来。”黑娃对着话筒神秘他说:“准不准的消息我听到了,你过来一下咱俩
当面说。”黑娃放下话筒神色紧张起来:“这一锤子砸得响砸不响,我不敢保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