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上出现一个黑影,匍匐着,慢慢向前蠕动。莲灯拍拍袍子站起来,看不清是什么,也许是只羚羊,也许是匹骆驼。她蹭地抽出弯刀走过去,距离比她想象的要远,她向前跑,靴子里灌满了沙子。走近时才发现是个人,那人趴在地上,两条手臂保持着向前攀爬的姿势,一动不动。
莲灯的胆子一向很大,她用刀尖挑了挑他的头发,“喂,你死了吗?”
没有声息,可能真的已经死了。她很失望,如果是个动物,可以宰了带回去,给王阿菩加菜。
她叹了口气,打算离开。因为王阿菩不让她接触陌生人,以前白天是不能走出鸣沙山的,直到半年前安西换了都护,才许她晚间在外走动。
她正准备转身,一只手按在她的脚背上,沙砾间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救救我……”
原来她还活着,听嗓音是个姑娘。莲灯扶她坐起来,摘下水囊喂她,她一定渴了很久,把水囊高举过头顶,直着嗓子往下灌。水流得太急了,呛进她的鼻子里,她把剩下的水浇在头上,成绺的头发粘在两颊,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艰难地对她笑笑,“有吃的吗?”
莲灯急忙掏出一块烤饼递过去,她狼吞虎咽吃完了,仰天倒下,又不动了,最后莲灯把她背回了洞窟里。
她身上有很多刀伤,有的伤口很深,看得见骨头,王阿菩说她能活着,简直是个奇迹。莲灯在一旁打下手,看着王阿菩替她包扎。血污下的衣裳华美,腰间还别着一柄金银钿装横刀,看来不是普通人。
王阿菩是男的,只能处理四肢的伤,胸背上的太隐秘了,还需莲灯动手。莲灯仔细替她清洗了嵌在肉里的沙子,然后上药包扎。她一直不醒,昏迷中谵语连连,莲灯抱着两膝坐在她身旁,一直等到天明。
第二天她才恢复意识,说她叫昙奴。莲灯问她,“你是被仇家追杀的么?中了那么多刀!”
昙奴扬了扬眉,“没什么,打架。”
于是晚间的沙丘上多了一个人,和莲灯并肩坐着,她听莲灯唱歌,莲灯听她讲故事。
昙奴绘声绘色描摹的世界是她从来没有想象过的,故事里有丰艳的美妇、热情洋溢的诗歌,还有一个空前繁荣的都城,叫长安。莲灯当时咦了一声,“我听过这个地方,名字真美。”
“是王阿菩告诉你的么?”昙奴说,“你应该知道的,你是中原人,长安是中原都城。”
可是莲灯对以前的事没有更多的记忆了,想了很久,尴尬地笑道:“我只记得这个名字。”
昙奴枕着后脑躺在沙丘上,“你真奇怪,为什么想不起以前?”
莲灯没有把自己的来历告诉她,随口道:“可能是生了什么病吧!现在也很好,自由自在,就像洞窟里的神仙。”
“你没有父母么?王阿菩看不出年纪,但应该不是你父亲。你不想找回自己的爷娘?”
莲灯淡淡的,“王阿菩说不知道我的爷娘是谁……你呢?你的爷娘在哪里?”
昙奴说:“我是孤儿,从小在定王的军营里长大。那里有很多像我一样的人,经过层层选拔成为定王的近侍,为定王效命。我们这些人没有未来,随时可能会死,所以不需要父母。”
莲灯对官阶不太了解,反正王应该是级别很高的大官,“那你还回定王身边去么?”
昙奴嗤地一笑,“傻子才回去。我们奉命为定王铲除异己,经过一场很残酷的厮杀,我受了重伤。他们以为我死了,把我扔在半道上,我为什么还要回去卖命?”她顿了顿又道,“可能你也是个孤儿,你的名字与佛有缘。”
她说不是,“我以前叫弥渡,莲灯是王阿菩给我取的。”
昙奴却有些诧异,“你叫弥渡么?姓什么?”
姓什么她说不上来,昙奴自顾自道:“我记得安西有位副都护,他有个独生女,曾经带到定王府做客,名字就叫弥渡。可是百里都护在两年前因通敌罪伏诛,妻女也遭连坐……”
莲灯没有听她说完就跑回了洞窟里,追问王阿菩自己的身世,王阿菩看了昙奴良久,“救你救错了。”
昙奴面红耳赤,但知道自己猜得没错。王阿菩希望莲灯有个平顺的未来,那些深仇大恨能不追究就不要追究。她父亲是个铁骨铮铮的战将,不可能勾结突厥。但是朝中风向不稳,利益牵扯太多,她一个孤女,知道了真相也只有徒增烦恼。
莲灯倒很平静,“我想去中原看看,明天就动身。”
王阿菩和她相处两年,能够猜到她的想法,但他不愿意她这样做,“我救你,是想让你活下去。你阿耶的案子翻不了,你没有这个能力。”
其实她的记忆依旧没有恢复,感受不到刻骨的仇恨。只是有种复仇的天性,要给爷娘一个交代。她摇了摇头,“我不想翻案,我有我的打算,事情办完了我还回敦煌来。”
她说得很坚决,没有咬牙切齿的愤怒,但心沉似铁。
王阿菩知道难以改变她的决心,很多事从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他无法左右她的人生。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