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煜本来是打算到死都不见亲人的。
有什么好见的?又有什么好认的?
认了,也只是多个给他们丢人的儿子罢了。
况且,这儿子马上就要被枪毙了。
听说永远没有亲见来的震撼。人一旦见了面,感情就不受控制了。
但人算不如天算,他到底还是见到了他亲爹妈和他妹子。
在庭审现场。
他被法警带着进入法庭的第一眼,就认出了旁听席前排坐着的他的亲生父母和妹妹。
不是什么亲子感应什么的,而是因为,整个旁听席,只有他们仨在哭。
能看出他们在哭,不是他眼神好,而是因为他们都哭的满眼满脸是泪,头顶的天花板上又有日光灯——反光了。
开庭了。
但审判过程仿佛无比漫长
郭煜有些焦躁。
他想要抢答认罪,可又怕破坏了流程弄得更慢。
真是煎熬。
宣判的那一刻,郭煜深深松了一口气。
离执行枪决还有几个月的时间,看起来他要在监狱里再熬上一段日子了。
庭审结束,被法警带着走下被告席的那一刻,他听到背后响起嘶哑的女声,那声音混合着哭腔,像是失去幼崽的母兽,说不出的绝望,隐隐竟让人觉得有些凄厉,那女音哭叫,“我的孩子!我的宝宝啊——”
郭煜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一个穿蓝色上衣的女人挣扎着试图往他这边扑,旁边有个扎长马尾的年轻女孩儿抱着她的腰拦着她。她们旁边,一个男人就那么直愣愣地站着,往这边望着。
押送他的法警看他站着不动,就拍拍他的肩示意了一下。
郭煜便回过头,跟着法警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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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审之后不久,郭煜就从看守所被转移到了监狱里。
监狱里有监狱里的规矩,犯人们之间也有自己的一套“准则”。
一般来说,新进来的愣头青都会被前面进来的“大哥们”给个下马威,叫你知道尊卑轻重。
然后论资排辈,吃饭做事的时候分等级。各个监室的大哥们为第一级,伙食最好;下面的小弟们二三四级排下去,等级越低吃的越差干的越多。
狱警们其实也知道,但是这情况屡禁不止。也只有闹得大的时候出来干预一下。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监狱也有监狱的江湖。
其实一起呆久了犯人之间的狱友情也会很好很真挚,但新来的肯定不属于这个行列。
不过有两种新人他们是从来不招惹的。也不敢招惹。
一是有关系的,这种人有狱警暗地里照顾,谁也不会不长眼去动他,又不是监狱里呆的太舒服了想加刑;
二是死刑犯,这种人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人家都要死了,你要敢动他他还不跟你玩儿命啊?!
刚好,郭煜两者兼有。
后来,当他跪在刑场上,等待背后那颗枪子儿打下来的时候。
他回味了一下他20年的人生。
然后发现,最轻松最舒服的日子居然是最后在监狱里服刑等待枪决的那几个月。
而且,监狱里的饭还挺好吃的。
每晚七点的新闻联播也不错。可惜他的眼睛在煤窑里弄坏了,电视又挂的太高太远,看不太清楚。
看守他的狱警曾感叹说,你这辈子真是没少受罪,赶明儿你走了,我到我老家白娘娘庙里给你上柱香,求白娘娘保佑你下辈子投个好胎。
也不知道这个白娘娘到底是哪个神仙,没听说过。郭煜也不在意,不过还是谢过了他的好意。
那狱警是可怜他,觉得他一辈子活得太苦。
苦吗?郭煜不觉得。
仇也报了,亲爹妈也见了,他觉得还挺痛快的。
就是遗憾。
要是那一年,去山北省的火车上,他没有睡着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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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回从小就知道自己上头还有个哥哥。
她爸妈从她懂事起,就告诉她说,你的命是你哥哥给的。国家的政策不允许生两个孩子。爸妈在政府工作,就更不能知法犯法了。妈妈那时候意外怀上了你,本来是要引产的。后来没多久你哥哥就丢了,一直找不到,你才有机会出生。你哥哥从小就嚷着说想要个妹妹。往后他回来了,你不要跟他闹气。
我的命是哥哥丢了才换来的。一年又一年过去了,这个念头在小郭回的心里根深蒂固。
我怎么会跟他闹气呢?那时候还在上幼儿园的小郭回心想,等哥哥回来了,我要把我的衣服分给他穿,我的娃娃也给他玩,零食也给他吃。我一定不会气他。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十来年。
那一天傍晚,她正在宿舍洗衣服时,接到了她爸的电话,老头子50岁的人了,在电话里头愣是激动的说话结巴起来,“回回,你哥哥他,他找到了!”隔着电话都能听出来他话音里那扑面而来的喜意。
郭回也很高兴。
郭爸爸最初其实也是在法院工作,后来儿子丢了,他愧疚的几乎要发疯。后来就各种想办法把自己的工作调进了公安局。据说他那时已经基本能确定要升职了,却放弃职位平调进了同一区的公安局。也是搞政工,但变成公安系统的人了。
虽说公检法不分家,但真要论起找人来,还是公安系统更有用些。
这些年他爸妈想了很多办法,托人找,自己也找。但凡有个长些的假期都要往各地跑着找儿子,印了寻人启事到处问到处发。
她哥哥的事就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