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段凌于书桌边执笔坐下。他知道明日踏出那一步,他便再无活路。他并不畏惧,却有太多遗憾。现下他无法再见兰芷一面,亲口述说心中的种种,只能修书一封,寄托思念。
这封信整整写了七八张纸,待到停笔,已是半个时辰后。段凌将信纸叠整齐放入怀中,打算明日交给任千户。可他坐回床边,却忽然生了悔意:他觉得自己不该写这样一封信给兰芷。逝者已矣,生者却要活下去,他既然没法再相陪,又何必写这样一封信,害兰芷徒添伤感?
段凌定定坐了许久,终是站起身,将怀中的信件拿出,置于烛火之上。火光一点点吞噬了宣纸,也吞噬了他仅剩的一点私心念想。段凌觉得心中空落落的,茫然片刻,方才从怀中摸出了一个鸡血玉手镯。
犹记三个月前,他以为兰芷是中原细作,找来小月与她置气。兰芷却比他更狠,直接将段广荣的手镯送了出去。他被气得够呛,却还是忍耐将那手镯要了回来,只是后来,一直没有找到合适机会还给兰芷。段凌的手指在手镯上摩挲,忍不住想:他为何要与兰芷置气?早知道他们的相处如此短暂,那便是一分一秒,也不该浪费啊……
手镯被摸得温热,段凌这才翻出了一块干净绢布,将它包起。他回到书桌边,再次执笔。笔毫饱含墨汁,在宣纸上时急时缓行进,最终勾勒出两个名字:纳兰叶,纳兰茂。
——如果是女孩,便取名纳兰叶,如果是男孩,便取名纳兰茂。
段凌轻叹口气,缓缓闭眼:阿芷……请务必替我走完未尽之路,看我们的孩子开枝散叶,一世长安。
这一夜,段凌枕着那两个名字,竟是意外睡了个好觉。清晨时分,他收拾妥当,就等着任千户前来。却意外听见院外传来了一声喊:“圣上口谕,段凌听旨——”
段凌微皱眉,推门出外,便见到了常在圣上身旁伺候的刘公公。他恭敬跪下,刘公公便拖长声音道:“圣上口谕,段卿于宁逸院休养多日,朕万分挂念,闻听爱卿身体已然康复,着即刻进宫觐见。钦此——”
段凌心中只觉奇怪!他被关入宁逸院后,也曾上书叫冤求见圣上,圣上却不肯相见。段凌以为这副态度,圣上基本已经认定了他的叛变,可现下突然召见……却是什么原因?
刘公公宣旨完毕,立时换上了一副笑脸,见段凌犹疑没有起身,连忙伸手去扶:“段大人快请起。”他招呼身后的人上前:“这是圣上钦赐的锦袍,我帮段大人换上。”
段凌顺着他的动作站起,道了声谢,进屋换衣。刘公公是圣上的身边人,段凌并不打算让他服侍,只是圣上的示好如此明显,他却得一问:“刘公公,圣上此番召见,所为何事?”
刘公公是少数几个知晓段凌为何被软禁的知情人,此时便笑道:“段大人无需担忧。几个月前,中原细作利用□□暴动,这事圣上不是交给了大理寺追查么?前些日大理寺接到线报,终于将那运输□□的贼人抓获。恰好牢里有几名中原细作已经归降,见到那人,纷纷指认他就是新任细作首领。”
段凌心中咯噔一下:兰芷曾接应□□入城,难道大理寺抓住的“贼人首领”是兰芷?
可是很快,段凌又否认了自己的担忧。兰芷是他的妻,若是被抓,他没可能撇清干系。却听刘公公继续道:“好巧不巧,这人竟是云来客栈的掌柜。大理寺卿想起前些日中原太子之死,又想起秋大人的推测,便逼问了番。那首领起初还嘴硬,后来却熬不住刑招供了。”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道:“原来中原太子竟真没死!”
段凌将锦袍穿上,淡淡一笑:“秋大人一直这么说。他还说是我令兰芷暗中接应,将中原太子掉包,藏在马车里送出了城。前些日子,他还找到了证据……”
刘公公“哎哟”一声:“证据?你是说他找到的那辆烧毁马车?”他摇头道:“他如此栽赃你,实在不该!那贼人已经交代,他接手云来客栈后,便暗中挖了几条密道,以备营救之用。那日玉丹髓送到后,军医施针不能被打扰,遂向他要了间房,一人与中原太子独处。其间,那贼人设法将军医引开了会,趁机掉包,将真太子从密道中送了出去。大理寺卿已经派人查看过,那间房的衣柜后果然有个密道,与段夫人的马车有何干系?!”
段凌明了了大概,便叹道:“如此说来,还要多谢大理寺卿了。若非他将那贼人抓获,我还不知要在这宁逸院呆多久!”
刘公公自是附和,两人就这么行出了宁逸院。段凌心中暗自思量:兰芷说过,苏明瑜是在马车中被掉包,还是她亲自送出城的,那想来所谓的“密道”,也只是为营救他而造。只是偷挖密道已是不易,捏造个“细作首领”更是颇有难度。想他段凌一敌国将领,又怎会有中原人为了救他,豁出性命不要?
这问题没想出眉目,便已到了宫中。秋玉成跪在尚书房外,刘公公前去通传,段凌便信步走到秋玉成身边。不过一天时间,秋玉成的神情便委顿了下来,昨日的得意劲没了踪影。见到段凌出现,秋玉成冷冷盯视他,声音低哑开口道:“我以为兰芷才是细作,却不料连你也投了敌……”
段凌没有表情俯视看他。秋玉成面上露出了几分狠色:“那房间我早就查探过!哪有什么密道?!没想到……那些中原人为了救你,竟然连日赶工挖出了一条!我一时不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