啡馆的露天席子上,于是去同他们挤在一起睡了。我招了一身虱子回来。
海滨的气候又潮又热,大大地削弱了玛丝琳的身体;我说服她相信,我们必须尽快前往比斯克拉。当时正值四月初。
这次旅途很长。头一天,我们一气赶到了君士坦丁;第二天,玛丝琳十分劳顿,我们只到达坎塔拉。向晚时分,我们寻觅并找到了一处阴凉地方,比夜晚的月光还要姣好清爽。那阴凉宛如永不枯竭的水泉,一直流到我们面前。在我们闲坐的坡上,望得见红通通的平原。当天夜里,玛丝琳难以成眠;周围寂静得出奇,一点细微的响动也使她不安。我担心她有低烧,听见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次日,我发现她脸色更加苍白。我们又上路了。
比斯克拉。这正是我的目的地。对,这是公园;长椅……我认出了我大病初愈时坐过的长椅。当时我坐着看什么书了?荷马史诗;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翻开过。——这就是我抚摩过表皮的那棵树。那时候,我多么虚弱啊!……咦!那帮孩子来了……不对;我一个也不认得了。玛丝琳的表情多严肃啊!她跟我一样变了。这样好的天儿,为什么她还咳嗽呢?——旅馆到了。这是我们住过的客房;这是我们呆过的平台。——玛丝琳想什么呢?她一句话也没有跟我说。她一进房间,就躺到床上;她疲倦了,说是想睡一会儿。我出去了。
我认不出那些孩子,而他们却认出了我。他们得知我到达的消息,就全跑来了。怎么会是他们呢?真令人失望!发生了什么事情呢?他们长得这么高了;仅仅两年多点的工夫,——这不可能……这一张张脸,当初焕发着青春的光彩,现在却变得这么丑陋,这是何等疲劳、何等罪恶、何等懒惰造成的啊?是什么卑劣的营生早早把这些俊秀的身体扭曲了?眼前的景象企业倒闭一般……我一个个询问。巴齐尔在一家咖啡馆里洗餐具;阿舒尔砸路石,勉强挣几个钱;阿马塔尔瞎了一只眼。谁会相信呢:萨代克也规矩了,帮他一个哥哥在市场上卖面包,看样子也变得愚蠢了。阿吉布跟随他父亲当了屠夫,他胖了,丑了,也有钱了,不再愿意同他的地位低下的伙伴说话……体面的差事把人变得多么蠢笨啊!我在我们中间所痛恨的,又要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吗?——布巴凯呢?——他结婚了。他还不到十五岁。实在可笑。——其实不然,当天晚上我见到了他。他解释说,他的婚事纯粹是假的。我想他是个该死的放荡鬼!真的,他酗酒,相貌走了样儿……这就是保留下来的一切吗?这就是生活的杰作啊!——我在很大程度上是来看他们的,心中真抑制不住忧伤。——梅纳尔克说得对:回忆是自寻烦恼。
莫克蒂尔怎么样?——哦!他出了监狱,躲躲藏藏;别人都不跟他交往了。我想见见他。当初他是所有孩子里最漂亮的,也要令我失望吗?……有人找到了他,给我带来。——还好!他并没有蜕化。甚至在我的记忆中,他也没有如此英俊。他的矫健与英俊达到了完美程度。他认出我来,就眉开眼笑。
“你入狱之前干什么了?”
“什么也没干。”
“偷东西了吧?”
他摇头否认。
“你现在干什么?”
他又笑起来。
“哎!莫克蒂尔!你若是没什么事儿干,就陪我们去图古尔特吧。”——我突然心血来潮,想去图吉尔特。
玛丝琳的身体状况不好;我不知道她有什么心事。那天晚上我回旅馆的时候,她紧紧偎依着我,闭着眼睛一句话不讲。她的肥袖筒抬起来,露出了消瘦的胳臂。我抚摩着她,像哄孩子睡觉似的摇了她好长时间。她浑身这样颤抖,是由于情爱,由于惶恐,还是由于发烧呢?……哦!也许还来得及……难道我就不能停下来吗?——我思索,并发现自己的价值:一个执迷不悟的人。——可是,我怎么开得了口,对玛丝琳说我们明天去图吉尔特呢?……
现在,她在隔壁房间睡觉。月亮早已升起,此刻光华洒满平台,明亮得几乎令人惊惊。人无处躲藏。我的房间是白石板地面,月色显得尤为粲然。流光从敞着的窗户涌进来。我认出了它在我的房间的光华和房门的阴影。两年前,它照进来得还要远……对,正是它现在延伸到的地方——当时我夜不成寐,便起床了。我的肩头倚在这扇门扉上。还记得,棕榈也是纹丝不动……那天晚上,我读到什么话了呢?……哦!对,是基督对彼得说的话:“现在,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我去哪里呢?我要去哪里呢?……我还没有告诉你们,我上次到那不勒斯的时候,一天又独自去了波斯图姆……噢!我真想面对那些石头痛哭一场!古迹美显得质朴、完善、明快,却遭到遗弃。艺术离我而去,我已有所感觉。但是让位给什么呢?代替的东西不再像往昔那样呈现明快的和谐。现在我也不知道我为之效力的神秘上帝。新的上帝啊!还让我认识新的种类,意想之外的美的类型吧。
次日拂晓,我们乘驿车启程了。莫克蒂尔跟随我们,他快活得像国王。
谢卡、凯菲尔多尔、姆莱耶……各站死气沉沉,走不完的路途更加死气沉沉。老实说,我原以为这些绿洲要欢快得多,不料满目石头与黄沙;继而有几簇花儿奇特的矮树丛;有时还望见暗泉滋润的几株试栽的棕榈……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