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知年垂了一下眼,不说话。他现在顶着沙泽的壳子,没有自己原身柔弱精致的外貌加持,低眉垂眼的时候并不楚楚可怜,反而有些冷硬的气质棱角分明地显出来。
“你想怎么杀战神?”沈冬在道,“就算如天书所说,他逃到人间来定是受了重伤,那他也是完整的一个神。你说你是通过扶桑神木下的界,作为神的力量都发挥不出,就算有大阵,你有多大的把握击败他?”
“只要他来,我就能让他死。”墨知年抬起头,令人不寒而栗地眯了一下眼,嘴角向上一勾,搁在沙泽那张充满了阴鸷的脸上分外狠戾,沈冬在有些不适应地眨了眨眼,那神色已经从陌生人脸上消失了,隐隐约约还是那个柔软的六师弟。
沈冬在分外头疼地暗自叹气:“我们需要做什么?”
“站阵就好了,”墨知年温和说,“我想请三师兄帮忙把这个阵法做一点修改,加一个困阵,那时还请师兄们支撑那个阵法,不要让刑戈跑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似乎是猎人在嘱咐“不要放走陷阱里的兔子”。
金光在他们身边凝聚,玉摇风道:“小墨,九重山从现在开始,随你调遣。”
墨知年笑了,眼里却是冷的:“好啊。”
天界,天帝殿。
“……你什么意思?”在听到李疏衍的质问后,道童模样的上善有些愕然,“你——你不想做天帝?!”
李疏衍不搭理他,小心地放松一条手臂的力道,见霜降还老老实实窝在他怀里,才慢慢张开了空出来的手,一团淡金色的光在他的掌心凝聚。金色的触须探出光团之外,海藻般曼舞,试着去碰李疏衍,不等触碰到,便被剑气绞得粉碎。
他脸色还是苍白的,显然没从姬璇硬塞给他的神格中得到什么好处,似乎还为了挣脱这东西而更虚弱了些。
“这是天帝的神格?”李疏衍问。
“……是,”上善仍在震惊中,“你怎么能……”
“我不做天帝,”李疏衍皱眉道,看着神格的目光极其嫌弃,仿佛在看什么寄生虫,“这东西怎么处理?”
“可姬璇已死,天界不可无帝王,而今只有你能接受这神格!你难道想让刑戈当上天帝吗?”
李疏衍道:“谁规定的?”
上善愣了一下,李疏衍看向他,声音平淡:“谁规定天界必须要有一个万人之上的帝王?”
上善微微慌了神:“这是……神族留下来的规矩……”
李疏衍道:“上善,你看清楚,这天界已经不是神族的地盘了,他们走了,这偌大的天界留给了人。神无欲无求,人有自己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从本质上就是不一样的。你用过往的制度给而今的世界规定界限,恕我直言,错得一塌糊涂。”
上善被他说得一时反应不上来,李疏衍也不再多说什么,轻声唤:“霜降。”
霜降抬了一下头。
“别怕。”李疏衍把下巴搁在青年的肩头,抱着他的手轻轻抚过滚烫的后脊,哄道:“我在这里……你还记得我吗?”
霜降眼里的负面情绪被强压了下去,他在努力地找回自己的神智,找回对着熟悉声音的记忆。他最终露出一个不甚明显的、无助的表情,含混道:“刀……”
李疏衍忽然注意到他没带着鸣鸿。
他应该是把什么东西留在鸣鸿刀上了。
他自旸谷来,鸣鸿刀应该留在那里。
霜降身上的火焰缓缓地收了回去,李疏衍试探地放了手,青年没动,就在他身前站着。李疏衍虚虚抱着霜降的肩背,带着青年向上善走去,霜降也不抵抗,顺从地跟着。
李疏衍抛了抛手中的光团,忽然望向了上善身边的扶桑。神明苍白脆弱地倚着立柱,呼吸几近消逝。
“天书有载洪荒之期,”李疏衍一边道一边向着扶桑的方向转去,“扶桑以神力为命魂,以神木为载体,成为联通三界的通道……而神格说到底,不过是神留下的力量。”
上善忽然知道他要做什么了,神色一时愕然,居然忘了阻止。
李疏衍走到他们面前,将那一团神格不由分说地按向了扶桑的胸膛:“希望你记载的东西都是真的。”
扶桑的身躯就是个枝繁叶茂的无底洞,能让人类一步成神的神格不起丝毫波澜地被吞噬了,只一道金光一闪而没。
也对,李疏衍心想,严格来说,他身具三根命魂枝,能抵三份可与战神相媲美的神格,本该比谁都强。就是人傻,不把自己命当命,被人类算计得太惨还不吸取教训,才落得这副悲惨境地。
翡翠眸子的神灵睫羽一颤,睁开了眼睛。
他第一眼看见了李疏衍,开口就道:“你也死了?”
李疏衍:“……”
他忽然有点后悔这么草率地把象征着天帝的神格给了扶桑。
好在扶桑没给他太久后悔的时间,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努力回忆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幕:“我怎么记得姬璇把神格给你了?”他不敢置信道:“……不要告诉我你没接受?你把神格给我了?!”
李疏衍给了上善一个“你看看人家比你聪明多少”的眼神。
扶桑有些哭笑不得:“阿衍,你真是……胡闹。”
他扶着身后的立柱站起来,看上去还有一些虚弱,侧眸看了看霜降,皱眉道:“他怎么又进入这个状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