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手抚过那柔软厚实的皮毛,披着这样一件氅衣,便是辽东可怖的三九寒天也无需畏惧,每次他披上的时候,感受到的不仅仅是氅衣给自己的温暖,还有封野对他的在乎。
若封野一味对他坏,他早就死心了,便是这样一面一往情深,一面怨恨猜忌,忽冷忽热,时好时坏,才最让他茫然无措,加之曾经的情义和歉疚,他无法恨封野,却也无法释怀。
封野的挣扎与痛苦,他看得分明,但封野对复仇的渴望、对权利的野心,已经膨胀到了他视线不可及的地方,让他长久以来都盲目着,不愿、不敢去看、去确认,最终落得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常常怀念那个少年,那个尽管桀骜不驯,却也天真单纯的少年,那个不曾万念俱灰、不曾痛苦绝望的少年。
他多希望封野永远留在那个时候,他多喜欢那样的封野,他宁肯把所有的风雨都挡在封野面前,也不愿意让封野经历跟他一样的黑暗的折磨,然后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是不是当年春猎场上,他助封野驯服烈马时,就错了?他嘴上说着不必相认,心底却隐隐期待着封野能够来找他,是他把封野卷入了自己的仇恨中,进而欺瞒、利用了封野。
可即便没有他,封家的衰落便如封家的强盛一般,都是无可避免的,他只恨自己无用,败给了阉党,他谁也保护不了,元卯,元南聿,封野,他谁也保护不了!
燕思空用力一挥手,打翻了衣架。
他僵立在原地,不断喘着粗气,心脏难受得就像被浸在水中,每一次呼吸,都用尽了力气。
他踉跄着推开门,走了出去。屋外寒风刺骨,刀子一般搔刮着他的皮肤,但比起冷,他更感觉到清醒,他需要这样的寒冷让他清醒。
心底有再多的痛、再多的怨,都无济于事,痛完了,怨完了,他还有未完之事,他还有心底渴望,他还得……活下去。
他仰头看着清冷的夜空,两脚不停地在地上磋磨,也分不清是要走向何方,只是走着,他多希望那高洁的、俯瞰人间的九天之月,能指给他一个方向,在这个他最茫然无措的时刻。
当他不知不觉地步出院落时,两道人影从黑暗中走了过来,拦在他身前,恭敬道:“燕大人,这么晚了,您要去何处呀。”
燕思空猛然惊醒,怔怔地看着二人,这两个人他认识,都是封野手下的精兵:“你们……为何在这里。”他问出口的时候,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我二人奉狼王之名保护燕大人,燕大人,晚间风寒,您怎地衣衫如此单薄,当心生病啊,还是快快回屋休息吧。”
燕思空冷冷地看着二人:“是保护我,还是监视我,还是软禁我?”
俩人面面相觑,恭谨道:“大人言重了,狼王命我二人随行保护大人,燕大人想去哪儿,属下就保护到哪儿,不过此时夜已深了,燕大人有什么想去的地儿,不若等天明吧。”
“监视我……”燕思空喃喃道。
“大人请回屋歇息,千万别冻坏了身子。”
燕思空平静地说:“我若执意要出去呢?”
“那属下自当陪护,只是也请燕大人先穿上保暖的衣物。”
燕思空冷笑了一下,转身往屋里走去。
封野以为他会逃走?
他能逃去哪里,去找陈霂吗?纵使他千万个不愿封野去争夺皇位,他也不可能去助陈霂来讨伐封野。
在封野心中,他会冷酷绝情到那个地步吗?
他们之间,果然除了执念与纠缠,什么也不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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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思空坐了一夜,直至天明。阿力送来的饭菜他草草吃了几口,便撂下筷子,让阿力为他更衣。
当阿力扶起衣架,有些心疼地拍着熊氅上的灰时,燕思空道:“不要那件。”
阿力不解地看着燕思空。
燕思空加重了语气:“不穿那件。”
阿力不明所以,只将那氅衣收好,给燕思空拿了另外一件披风,他穿戴完毕,带着阿力出门了。
封野派来“保护”他的人,已经换了一批,大约是白日当值的,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
阿力拽了拽燕思空的袖子,示意他看身后跟着的尾巴,燕思空摇摇头:“不必理会。”
元南聿就住在不远的府宅里,此时是清晨,他上门的时候,连门房都打着哈欠,下人更是大多还在睡着。
门房恭敬道:“哟,燕大人,您怎么来这么早,咱们将军还歇着呢。”
“带我去见他,我有急事找他。”
“是。”元南聿身边的人都知道俩人交好,也不多嘴,直接领着燕思空去了元南聿的卧房。
燕思空敲了敲门:“阙将军,是啊,燕思空。”
屋内马上传来回应:“思空?你直接进来吧。”
燕思空示意阿力在外面等候,自己走了进去。
元南聿背对着他坐在床上,显然是刚起身,他打了个哈欠:“没有别人吧。”
“只有我。”
元南聿这才转过了脸来,他发丝垂乱,恰恰遮住了额上的墨刑,一眼望去,燕思空仿佛隔空看见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