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元南聿则轻叹着,用手安抚地拍着封野的背脊。
燕思空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不存在的,他并非是一个真正的人,也许只是真正的燕思空出窍的一丝孤魂,他在看着真正的燕思空与封野深情相拥,把酒诉衷肠,而他,他算个什么东西?
他不会想到,有一天,他甚至会怀疑自己的身份。既然所有亲近之人都告诉他,他不是燕思空,他不配是燕思空,那也许他真的不是呢?
这世上叫燕思空的人定不止他一个,燕思空是谁,他又是谁,倘若他换个名字,他还是他,但他就不是燕思空了,所以这不过是个名字,既然所有他在乎的人连他这个人都不承认,他又何必执着于一个名字?!
屋内的画面让他意识到,自己就像一个局外人,因为封野已经有了心目中的“燕思空”。
燕思空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提着酒壶,悄无声息地走了。
他不想去猜测,封野与元南聿之间究竟如何,那与他还有什么干系?只是不知何时,冷风拂过,面上一片冰凉,伸手一抹,竟是半干的泪痕。
燕思空露出一个惨笑。
如此很好,他本已打定主意,不再与封野牵扯私情,封野不必再假做深情地束缚他,他也不必再事事迁就、处处顾虑,唯恐伤了封野的心、欠了封野的情。这不过是一场各取所需的合谋,他只要得到他想要的权势就够了,除此以外,他对封野再无期待。
再无期待。
回到房内,燕思空对着残月独酌,将两壶酒一滴不剩地灌进了自己肚子里,他本是海量,区区薄酒为难不了他,但酒不醉人人自醉,今时今刻,他有醉的理由,于是很快便昏醉了过去,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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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时,燕思空感觉自己睡了不止一夜,而是许久许久,头脑昏昏沉沉的,最重要的是,一睁开眼睛,阿力就匆忙地告诉了他两个消息,两个令人感到“一夜变天”的大消息。
一是昭武帝下旨,因一件小错废黜了陈椿的太子之位,改封庆王,二是陈霂将应封野之邀,在开春后启程来太原。
昭武帝二废太子,且废掉的还是最宠爱的妃子生下的最宠爱的儿子,意图已十分明显,那是向陈霂表诚的,废立太子绝非儿戏,这可是牵动国本的大事,昭武帝这样做,定然是朝廷已经和陈霂暗中达成了什么。而陈霂也有所响应,当即放言要来太原。
相信几日之后,陈霂劝降封野的信就该寄到了。若昭武帝承诺传位给陈霂,那么陈霂谋反的理由将不复存在,进而封野谋反的理由也不复存在,“按理”来说,封野就该归顺陈霂,归顺朝廷。
但世人皆知,没那么容易,有哪一个手握二十几万重兵之人,能够说放就放的。
因此朝廷虽废了陈椿,但并没有马上立陈霂,恐怕宣旨昭告天下的条件,就是陈霂能将封野收服。
陈霂若来太原,便将与封野正面交锋,是和是打,整个时局又将如何发展,便要看他们怎样周旋,如今谁也不敢妄下定论。
这两个消息令燕思空宿醉的大脑登时清醒了。
阿力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一边伺候燕思空洗漱,一边比划着:狼王会不会四面受敌?
燕思空接过阿力递到手中的布巾,慢慢擦拭着铜镜中那张苍白憔悴的脸,低声说:“会。”
阿力急得喉咙里发出咿呀地声音:那怎么办?
“狼王这些年从蜀地打到中原,几乎所向披靡,鲜少尝败,便愈发狂傲自负,谁也不放在眼里。”燕思空盯着镜中的自己,说道,“若非如此,陈霂也不会如此惧怕于他,陈霂知道即便打进了京城,坐上了皇位,自己也成不了真正的天下之主,如何还敢与他谋事。”
阿力叹了口气。
燕思空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就好像昨夜的痛苦煎熬从不曾发生过:“若我是他,就会伏低做小,先取得陈霂的完全信任,待杀入京师,一切即成定局时,再露出獠牙不迟,但狼王是做不到的。”
阿力低下了头。
燕思空转过脸来,定定地看着阿力,眼中却根本没有任何人:“他生来就是靖远王世子,地位尊贵,一辈子没向别人低过头,装都装不出恭谨谦逊。我本以为我在他们之间调和桥接,哪怕再艰难,也或可一试,但我到底是没有做到,阿力,我又失败了。”
阿力哀愁地看着地燕思空,用力摇了摇头,比划着:公子尽力了。
“尽力又有什么用,这世上多得是尽力而为也不能得偿所愿的事。”燕思空落寞一笑,“我这辈子经历的这样的事,尤其地多。我曾眼看着生身父母染瘟疫病死,看着养父被冤杀,看着兄弟被流放,看着恩师含恨而终,看着忠臣被逼自裁……我拼尽全力,连命也可以不要,都不能改变分毫,我应该习惯了的……”
阿力难过地脸都皱了起来,着急地比划着,一时乱得连燕思空都有些看不懂了。
燕思空抓住阿力的手,按了下去,轻声道:“无妨,阿力,无妨,我早已看清自己的命运,连自怜都不再有了。我失去得太多了,如今看来,早没什么可再失去,所以我什么也不怕,我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深邃而犀利,“老天一日不收我,我就一日斗下去,斗到气咽魂消,斗到地老天荒,斗到九世轮回不能服这一口气,便还要继续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