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少年朱厚照正处于人生叛逆期,性格就像弹簧,遇强则强。顺心便罢,不顺心,眨眼弹飞。
“就算有人找茬,短短时间,也不该如此。”
手指悬在桌面,久久没有落下。
杨瓒很不理解,旁人两论,以李东阳的老谋深算,如何能放任事情发展到如今地步。
坐视旁观,不担心少年天子犯熊升级,彻底和群臣对着干?
事实上,朱厚照已经这么做了。只是还没达到顶峰,正在努力攀升。一朝爆发,才真的会要人命。
“没辙啊。”
手指开始发酸,杨瓒终于意识到,自己保持一个姿势僵坐了许久。
“要是早上几日,还能想想办法,现下……”恐怕神仙也不敢说,事情简单,马上就能解决。
触及桌面,凉意沿掌心爬升,似要侵入骨髓,杨瓒蹙眉,无意识打了个冷颤。
站起身,打着哈欠,杨瓒绕过屏风,倒在床榻之上。
天塌了,有高个顶着。
事情已经这样,再急也是无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睡觉。
睡醒,明天再说。
除下外袍,侧躺在榻上。全身包裹着锦被,不过片刻,杨瓒便沉入梦乡。
透过门缝,一丝凉风飘入室内。
残余烛火轻摇,倏然熄灭,只余青烟飘渺。
正德元年,正月丙戌。
睡了一夜,杨瓒精神大好。用过两块点心,喝下半盏热茶,便起身前往宫城。
京师之地,已多日未下大雪。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的衙役总算能喘口气,不必巡逻之外,每日早起铲雪。
正月里,百姓无需辛劳,此时多在家中酣睡。路上行人,多是早起的文武官员。
依明律,在京文武官员,唯三品以上可乘轿。余下,够品级的文官可乘车,武官一概不许乘车。有爵位在身者,同样不能特殊,不骑马只能走路。
洪武帝同永乐帝再三申敕,不忘开国艰难,不废文治武功。
“其五军都督府管事,内外镇守、守备及公侯伯等,不问老少,不问功勋,盖不许乘轿。年老体衰者可乘车。余者皆不许。敢违例者,奏闻属实,严惩不贷。”
仁宗之后,朝廷法度渐宽。经宣宗英宗等朝,至孝宗朝,即便有官员违例,只要不过分,朝廷也不会严惩。
日月轮转,龙椅上换人,情况眨眼发生变化。
论理,以历史为参照,朱厚照不像会拘泥于这些“小事”。
偏偏有人作死,打着各种幌子,连番找茬,多重刺激,将少年天子彻底激怒,继而当朝宣布,复圣祖高皇帝之法。
甭管多大年岁,是不是受过风寒行动不便,法令当前,文武官员皆不许谮越。
丁是丁卯是卯。
圣祖皇帝怎么下令,必当一字不改,全部遵从。
故而,严抓贪官之余,锦衣卫和东厂开始严查京城官轿。
敢越制雕饰龙凤纹,抓!不是龙凤,只是看着像?那也不行,必须抓!
越品用金银绣带,抓!
车缦有色差,抓!
车轮尺寸不对,抓!
车身敢用丹漆,必须抓!
马鞍敢高出半寸,管你是谁,都要抓!
不乘车骑马,改走路?
不成!
厂卫横眉立目,厉声斥责:三品文武不依制乘轿,步行上朝,违背圣祖高皇帝之法!如此行事,可是对今上不满?
解释无用,统统抓起来!
自进入正德元年,京城官员行在路上,无不提心吊胆,唯恐中途跳出个锦衣卫或东厂番子,拿着尺子各种测量,找出半点不对,当场抓人。
短短不过数日,多数京城官员觉都睡不好,差点神经衰弱。
面对这种情况,内阁三位相公也是脑仁疼。
如果是其他事,还能想想办法。但天子手捧律令,头顶大诰,开口圣祖闭口太宗,集合都察院六科,也想不出驳斥的办法。
言官本有监察百官,弹劾不法之责。
天子以身作则,处处守法,依祖制办事,谁敢做出头椽子,上言此事欠妥,必当廷杖加身,揍个半死。
青史留名?
做梦去吧。
史书记载,必会斥其为“不守法”的小人。考虑到言官身份,更会加上“渎职”二字。
于是乎,朱厚照占据“大义”,全方位无死角的开始修理群臣。
百官憋着怒气,干脆破罐子破摔,每日上朝都要狠戳天子神经。
发展到后来,众人在天子身上找不到突破口,只能朝着内官喷火。被敕令掌管内卫,入神机营监枪的刘瑾谷大用等人,有事没事,都被骂得体无完肤。
“奸宦小人!谗佞之徒!”
骂得不过瘾,有人大笔一挥,奏疏之上赫然有了“八虎”二字。
该说历史偶然,还是时代必然?
知道此事,杨瓒愣了许久,实觉不可思议。
论理,刘瑾被压制,能发挥的“光热”有限,张永谷大用等也没做太出格的事,不该被骂得这么厉害。
可谁让他们是宦官,还是天子身边的宦官?
作为同被指桑骂槐,各种挑刺之人,杨侍读难免生出一丝同情。
“人生无奈啊。”
发出这声感叹,杨瓒递出腰牌,迈步走进宫门。
彼时,两班文武多数到齐,正候在御阶之下,等着御驾到来。杨瓒左右看看,发现谢丕顾晣臣就在不远处,就要提步前行,至少也该打个招呼。
刚走出两步,身后既有响鞭。
群臣登时一静,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