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闲逸地坐在榻边,玄色绣银的袍袖铺了半张床榻,此刻正眯着双眼,目光里除了幸灾乐祸,就是不屑。
“我道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偷了南海独有的千年净莲的种子——原来是你这个小鲛人——把东西交出来罢,也好救你兄长的性命不是?”沧朔伸出手,话语里还带着笑意,眼神却是冷若冰霜。
“我凭什么交给仙君您?”李溪冷笑一声,“净莲子仙君手上足有千粒,虽然说定要开花之后所结的莲子才有奇效,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莫非仙君如今还未种出这莲子来?哦,那恐怕是这南海太过肮臜了……”
沧朔蓦地扼住了李溪的颈子:“莲子在哪里?”
李溪的脸色有些发青,却依然波澜不兴:“没有什么莲子——连仙君都种不出来的,我这劣等妖物怎么能够做到?”
“你——”沧朔先是怔了半晌,然后笑道,“怎么,往日那样护着兄长,今日倒这样舍不得了?若是你兄长魂飞魄散,我纵有上天入地之能,也帮不了你了。”
“我自然有心相救,只是兄长曾与我说,生若无法摆脱仙君的苦苦相逼,不如一死了之,也成全了仙君您的声名——堂堂南海仙君却胁迫低微的鲛人,那些上仙们听了,也不知该做何感想——”
“胁迫?”沧朔捏住李溪的手腕,红色的丝线早已褪了许多颜色,珍珠却熠熠生辉,“那李沁在我身下的时候,可不知喊得多欢,啧啧,满榻的珠光……你与那只狐狸不是做过了,难道还没尝到那滋味?恐怕也爱得不行吧。”
李溪握了握拳,倏尔又松开:“我只知心中痛苦至极,也会流泪——兄长心中是爱是恨,仙君最为清楚。若非恨之入骨,又怎么可能轻易自尽?仙君还是莫要自欺欺人了。至于……至于我和他,不过是游戏人间而已。如果有半分爱意,哪怕是信任,我不会毁了莲子,他也不会将我送到此地。不知仙君哪里看出什么爱了?”
沧朔原是掩耳盗铃地以为自己长相fēng_liú俊朗又是仙君,李沁与自己处得长久了,恋慕自己也是自然而然的事,谁知李溪竟毫不客气地一言戳穿,他哪里受到过他人如此的轻慢,怒意更盛,恨不得将李溪掐死了事。
这样想着,手指也下了死力:“你知道什么,再乱说一次试试!”
李溪自知挣扎不过,望着沧朔狞笑的扭曲表情,觉得他真是既可恨,又可怜。
他狠狠地咳了几声,仰头盯住沧朔,嘶哑着声音道:“说上万次又有何妨?兄长从来没有爱过你,过去如此,将来也必定如此——或者,没有将来。”
沧朔怔了怔,蓦地就松了手。
“我们鲛人确实低微,但不下贱。”
沧朔望着那与李沁极为相似的眉眼中透出的嘲讽,莫名地慌张恐惧起来——似乎,那个人也曾经这样地盯住他,带着怨恨的目光在事隔半年之后,直直地戳进他的心里。
沧朔木然地站起来往屋外走去——南海正下着雨,一滴一滴地水珠顺着屋檐滑落下来,溅开在一地的碧草柔芳之中。
四季如春的南海神洲,在下雨的时候依然是寒意入骨。
李溪负在背后的手终于颓然地松开了,指甲在掌心里抠出了一道又一道印痕,淤着黑血。
还是会害怕的。
他咳了两声,终因抵不住纷至沓来的困意,蜷在榻上再次睡着了。
沧朔恨恨地摔门而出时,不远处廊柱下的红色狐狸嘴里咬着一片银鳞,死死地盯住了屋子,黑晶晶的眸子里似乎要滚下泪来。
沧朔冷笑道:“别把那鳞片咬碎了——龙鳞是给你抵住结界的,不是用来磨牙的。”
赵遥扭过头去,软绵绵地趴在廊柱边上,红漆的柱子早被他挠出了大块大块的瘢痕,红漆连着木屑簌簌落了满头满脸,面目全非。
“怎么?觉得后悔了?报恩的事可不是我迫着你的。”沧朔走到赵遥身边,用脚尖踢了踢那耷拉着的大毛尾巴,又凑近道,“没听他说那是游戏人间吗?还不想走?再说,你这样玩弄他,也该满足了吧。”说罢,就向那结界边缘去了。
狐狸抬起头,目光复杂,他一边抬起爪子跟在沧朔身后,一边频频地扭着头,望向那紧闭的屋门。
子越一定恨透我了吧?
我真是活该。
活该,活该……可是说这么多有什么用?
受苦的不是自己,是子越。
赵遥木然地挪着步子,爪子仿佛磨过针毡——适才抓得狠了,不知多少的木屑和刺头扎进掌心,一步就是一个血印。
可是,竟一点也不觉得痛。
李溪原本就没有受什么伤,倦怠了一日之后就恢复了八九分——他深知自己困于沧朔的结界,逃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无论如何还是要去试一试,若就此坐以待毙,可不是他李溪的作风,再说兄长还在沧朔那个妖仙手里,自己有什么理由枯坐于此?
至于那只狐狸,事已至此,就当从没有遇见过罢。
这样想着,便振作了精神,推门而出。
门外雨霁初晴,芳草萋萋,只是不见半点鳞爪活物。
李溪摘了些树上的果实,一面咬着,一面举目四顾——这里大约是仙岛的东南角落,稍稍仰一仰头就可望见那一重重葱茏林海掩映之中露出的几点鸱吻檐角,即使是管中窥豹,也知晓那座建筑的恢宏庄重。
真是暴殄天物。
李溪撇一撇嘴,往那微微发着银光的结界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