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煜见他妥协以为他原谅自己的过错了,这便大大松了口气,紧绷的心弦一松当即弯了唇角,想起那面目不辨的塑像便起了好奇心,问:“敢问阁下原是要雕何人?塑成什么相貌?若是心爱之人,想必完工后的模样会十分貌美。”
他好奇之下漆黑如墨的瞳孔已然绽出光彩,面庞质朴温润当真是温和可亲的。颜华平日闭门居多,见的最多的是小师叔,不知多久未遇着生人这般慈心关切,听罢他的疑问也不知如何作答索性沉默,盯着他兀自笑开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问:“不知道长尊姓?”
“在下姓林,名作明煜。”林明煜想也不想便如实告知。
颜华摊开手掌,比了个作书的姿势,再问:“如何书写?”
“嗯,双木林……”林明煜启唇回他,探过半身以指作笔,自然地在他温热的掌心落下笔画,“日月明,火耀煜。”
他平日随和亲人,眼下也只当他是寻常师兄弟那般与人比画。万花却因他柔软的指尖所触不禁手掌一颤,垂眸望见他在斜月薄光里认真解答的模样,只觉镜花水月定在流光里。
日月明,火耀煜,一笔一划恰如煜熠的火焰般在掌心擦出几道暖意。他不动声色地任他书写,静夜除了流水澹澹还有脑中呼啸而过的细碎之音。
“就是这么写的。”
待林明煜书成仰面冲他笑,颜华方才回神,忙执笔添墨在手边的纸页上写下、再扬给他看。
只见三个字端严规整、笔法雄浑地落于纸上,正是林明煜方才写给他的名字。
道长看得双眸发亮,不等他说什么,颜华又作一书给他,只不过这次龙飞凤舞、飘逸挥洒得无拘无束。
林明煜不知自己的姓名为万花写来会有这等变化,拿过两张字翻来覆去看,末了赞叹出声:“哇,你、你定是书墨门下,这般能书会写好生厉害。”
“日常习字多些罢了。”颜华抬眼看他,“林道长觉得哪一幅好些?”
林明煜未瞧见他灼灼的目光,看着字迹又叹:“哪一张都好,横竖不过出自同一人之手,诚然有别也是兴致所致,哪有什么好坏之分?”
眼前人寥寥数语已然道破玄机,颜华顺着他的话点头:“虞欧褚颜、颠张狂素,本就笔法各异、全无优劣……说什么笔走正道,师父果真是小题大作。”
为良师者从严,必会教导弟子行正坐直,哪是真的寻他错处?茶欲其白,墨欲其黑,他非要刨根问底,果然如小师叔所言是钻了牛角尖,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却要一个误打误撞弄坏他塑像的小道长来揭破。
倘若笔墨塑像是世事里的镜花水月,眼前虽狼狈腼腆却教人一见欢喜的率真之人便是率真质朴的“真实”。
他几番问心,眼前迷雾豁然散尽,不自觉攥紧发烫的手掌,竟是由心底生出些喜悦来。
林明煜不解万花口中的笔法,听着看着垮下肩,有些不好意思看他:“想我只懂练剑防身,不懂诛恶、只想辟邪,真真是愧对师门。”
“朱恶辟邪,原是紫虚门下。”颜华抱拳,长睫微垂略为颔首,这才算见面之礼,谦恭温和的模样全然不似进门质问那般凶恶。
林明煜看着万花的笑颜,本能觉得他较初见时亲切不止一点,忙拢袖还礼,俯仰之间听万花又道:
“林道长大可不必妄自菲薄。你方才还说没有好坏之分,怎么转眼就忘了?”
“呃……”林明煜点头,瞧见万花眼眸闪烁、目露狡黠,便知自己又着了道,顿时语塞。
“我习武也只作防身之用,谁没个保护师弟师妹的时候?”颜华宽慰一声,还想说什么,只听见一声空腹之响从林明煜那里传来,比先前的哈欠还要突兀。
席间只顾贪杯便吃得少,林明煜霎时不好意思,连连摆手:“误会误会,我这是酒气。”谁知才说完,五脏庙又发出了抗议声,他便猛地按住肚子困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是我疏忽、待客不周。”颜华望着他红到耳根的样子会心一笑,起身去到边桌前掀开一方盖布。
只见桌上摆着一个精巧的小蒸笼与一小壶酒,隔了老远都能闻到香味似的。林明煜只看了一眼便挪开视线,纵然如此却掩不掉脸上自然流露的期待,低头看着万花的黑靴走近,窘迫地摇头拒道:“不……不必了,我还好……”
他说着又揉了揉肚子。
看他忐忑为难,颜华只在心底笑出声,面上仍是那般从容不迫,摆下酒壶道:“林道长不必拘束,你替我解惑,我自当善待,喜欢字或画尽管拿去便是。”
林明煜听他再谈笔墨,这才想起那字还攥在手里,紧张一番那纸页已被揉成了纸团。方才的困窘立刻成了懊恼,他忙不迭摊平纸张,抬头意欲道歉,却对上万花笑意莹然的双眸,接着颜华不紧不慢的悦耳嗓音便徐徐传来:
“你问我要为何人塑像,这名字便是答案。我本不明正邪,也不知要雕成何种模样,再塑便雕一尊‘林明煜’罢。”
林明煜浑身一震,黑亮的眼眸不敢置信地看向万花。
四目相接,一双诚挚,一双惊诧。
难怪他问他的姓名,他原是雕着玩的,这塑像居然不是什么重要之物,他也不知道要刻成什么模样……
若是心爱之人,想必会十分貌美。
林明煜晕晕乎乎地胡乱想了一通,终于想起自己说的后半句话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又红了脸,今晚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