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宁可变成植物人,永远不再醒来。那样就不会听到韦小瑞说的话。那天他作为朋友来看我,坐在我的床边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剖验尸体的事情。也许他那么做是为了让我放心,犯罪分子已经得到了确认,两起谋杀案已经了结。突然他发现监护仪上我的心跳达到140多次,吓得他马上去叫值班医生。
我转出icu以后,睡的床位属于创伤科,主治医生是我过去的师兄。出于照顾,让我睡在3个人的小间里。另外两张床都空着。房间里的窗台上摆着胡大一、蔡副局长和倪主任送的花篮,花先开始凋谢。“祝你早日康复”的红纸条成日在和煦的春风中轻柔地飘动,也慢慢地褪色。
我的身体虽然慢慢复原,可是仍然不能说话。出院后,作为照顾,倪主任给了我1个月的休假。但是我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大量的工作来麻痹自己。所以我整日藏身于资料室,泡在胡大一弄出来的没有头绪的故纸中。
那天中午的时候,资料室的老张吃饭去了,只有我一个人还在整理和抄写。也许对别人来说只不过是又一种恼人的文书工作,而对我来说这是我现在能做的全部。
门开了。马南嘉提着一个纸盒走进来。飘来一股披萨的香味。他清减多了,西装的腰身空空的。他搓着手,淡淡地笑着说:“很抱歉你出院了才来看你。店刚开张,生意太好,很忙,家里又有点事情…恩…你还是不能说话吗?”
我木然地看着他,等带着他给我的任何打击。
他接着说:“林彤已经昏睡好几天,每天只有1、2个小时的清醒。可是一旦醒来,只会胡言乱语地尖叫,说什么要杀人要吃人肉喝人血。方医生说是毛病转移到脑子,使她神智丧失。但似乎也不仅仅是那个毛病本身,好象有强烈的执念支配着她,加重了症状。不管怎么样,方医生很照顾我们,帮了我们不少忙。多谢你介绍她给我认识啦。不能说话,不过可以吃东西吧?我问过医生了,他们说你想吃什么就可以吃什么。喏,要不要来一点?”他举起标有“卡莱诺第4分店”的纸盒举到我面前。我摇摇头。他打开盒子,用附送的塑料刀叉割下一小块,送到我嘴边。无路可逃的我勉强张开嘴。还带着热气的披萨饼,那香软的味道仿佛有一个世纪没有尝到过了。
“这是菠萝熏肠总汇披萨,”他介绍说,“菠萝的香甜和熏肠的鲜咸混在一起非常好吃。烤的时候用烤无边软饼底的方法,做出来口感非常好。即使只分得出甜、咸的粗心食客也可以尽情享用。”他停顿了一下,“是他最先想出来做的。”在这里无需提及那个名字。他的眼睛湿润了。而温热的泪水早就不顾尊严地顺着我的脸颊向下流,沾湿了衣领。马南嘉又叉了一块披萨,我急急地接过,张开嘴吞入,含在嘴里小心地嚼着,用力吸进每一丝柔软香甜的味道。
“有的人命真好,”他接着说,“可以抱着真心相爱的人去死,然而却拣回一条命,刻骨铭心的浪漫足够细细地回味一辈子。还有人有人把美食送上门,开开心心地吃。我这一辈子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碰上这样好的运气。”
“为什么…”我哑着嗓子问,“为什么在他的遗书上泼上咖啡?”
“哦?你居然猜到是我?看来脑子很清楚么,不用担心你会变成白痴给送进福利院。”
“如果不是你,会是谁?如果没有弄糊那些字迹,怎么没人提起我和他的关系,还有他的动机?”
“为什么?”他轻轻笑了一下,“因为我讨厌看到你以后得意洋洋地到处炫耀你的情史。我知道,在你那种单位里,即使你自己不开口,你的同事们早就会传遍。这样不是很好吗?”
“即使他最后被定为变态杀人犯?”
“只要有我一个人记得他是个纯真善良的人就行了。”
“难道只有你吗?”我紧抓着台面站起来,“你以为只有你是真的爱他吗?”
“那么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呢?你才是个变态,为了自己的快感宁可看他一次又一次伤害自己。然后再把更多的伤害加在他头上。”
“胡说八道!你以为我看到他伤害自己会觉得快乐?他到底也是男人,难道不该坚强一点吗?我一直想教会他这个。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不被伤害。”
“你错了。冷漠不是坚强。你根本无视他对你的爱。你先是抹煞了你自己对爱的需求,接着还要去抹煞他的,用孤僻去掩盖得不到爱的恐惧,用苍白的墙壁把心包裹起来,其实恰恰把最脆弱的一面露在外面。我不管你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反正你才是真正的变态!”
我无语,撑住桌面的手臂不断颤抖。
马南嘉抹去脸上的泪水:“其实他还是个孩子,他的心灵就固定在那个晚上,被绑在案板上强暴的时候。他一直等着别人来救他,父母,兄弟,或者任何人。他会在那个时候跑到公园去,潜意识里也是这个想法。象他那样脆弱的人,只有温柔的爱才能拯救。为什么老天不长眼睛骗骗让他碰上你呢?为什么…”瀑布般的泪水从他脸上滚落,“为什么他等的不是我呢?”
我喃喃地说:“为什么803做犯罪剖析的不是你呢?”
他凄然一笑:“因为只有变态才能分析变态。这个,留给你慢慢吃。我走了。你自己一个人去变态吧。”
“等一下…”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