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什么?等谁?”我疯狂地扒住他的膝盖,只差一步就可以抓住他的胳膊。
“我在等你。我要和你一起走。”他一手按住我的手,另一手拿起药瓶就喝。如果说喝第一瓶其苦无比的药水的时候他还有一点困难,现在已经非常顺畅。
“走?到哪里?”我无力甩开他的手,只好低下头用嘴咬。该死!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他!
“天堂,或者地狱,或者随便什么地方。”另一个空瓶丢出来,“只要和你在一起。”
“你发疯啦…”眼泪润湿了他手背上滴血的牙印,“你这是何苦来着…”我一时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却还听得到他用牙齿咬开第三个药瓶的声音,和他喝下药水后满足的叹息。
我听见他说,“给你吃的汤里面只有20片洋地黄,剩下的30片都是我吃的。难道吃惯了安眠药别的毒药也吃不死吗?这些全都吃下去,应该够了吧?”
洋地黄的吸收程度个体差异很大。至少我知道我是一个敏感体,等我老了生了心脏病需要吃的时候应该小心剂量。我突然笑了一下,如果我能活到老的话。接着我哭起来。哦!见鬼!为什么我这么软弱无能,没有趁早把那些该死的安眠药丢出窗外,就只会哭!哭!哭!我积攒起全部的力量,企图强迫自己麻痹的心脏加快速度,供给大脑足够的氧气。
泰雅跪下身,揽住我的肩膀:“有点难受吧?很快就会过去的。天就要亮了。我们上路吧。”他说话开始有些含混。
“为什么…”我从牙缝中挤出一个个字,“…要拉我一起死?”
“因为我爱你。只有这样我才能得到你,永远…永远…和你在一起…”
我大概是用力过度,晕过去了一小会儿。等我稍微清醒一点,天色已经开始亮起来。自己的身体无力地靠着沙发跪坐着,而泰雅婴儿般蜷缩着身体,头搁在我的膝盖上,呼吸浅而慢,不时还间断地停止,就象我的心跳。
他现在应该还能听见。不过,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吃力地俯下头,但是离他总是还有一点距离。我的手腕一点也使不上力气。绝望中,我伸出双臂,整个地环住他的脖子,紧紧地抱住他,尽量地把嘴靠近他的耳朵。眼前又是一阵发黑。时间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的呼吸越来越轻,身体越来越重。
旭日初升,公寓开始有了生气。可是我除了光线本身以外,什么都看不见。这时我的耳朵却是异常敏锐。车库大门在开启,电梯在运行。一缕金红的光照进我的眼睛。我使出最后的力气,贴近他的耳朵,一字一顿地说。
“泰…雅…”
小鸟从窗外掠过,有一些停在阳台上歇脚,快乐地啁啾鸣叫。
“虽…然…我…常…”
园丁在洒水。葱绿的嫩芽顶开树皮哔啵地爆出。
“责…怪…你…”
楼下晨起跑步的人相互打招呼。哈哈,张先生,好天气。你好呀,王先生,真的是碧空如洗呀。
“其…实…”
楼上人家的小男孩出门去赶校车。爸爸再见。妈妈再见。爸爸答应我礼拜六去看球的哦。妈妈不要忘了给我买新球鞋。
“我…一…直…是…”
楼下的夫妻在煮早饭。啊呀,亲爱的,土司烤焦了。没关系,我拿袋饼干到公司去吃。等等,亲一个。唔,还你一个。
“爱…你…的…”
我的嘴唇落到他还柔软的脸颊上。深长的,带着咸味的吻,调和着温暖的泪水,不知是我的还是他的。
我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直到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然后就是真正的、无边的黑暗。
4月15日
“朱夜啊!嘻嘻,瞧瞧镜子里你自己的样子吧,”耳边传来护士莉莉的声音,“气色好多了呢!曹大夫说你今天能出icu,转到普通病房了。胃管也可以拔掉了。高兴吧?笑一笑啊!”
我习惯性地闭了一下眼睛作为回应。
据说马南嘉是个非常镇定的人,看到屋里的混乱景象,马上沉着地打了120和110。我被送到医院积极抢救。曾经有一阵子我浑身插满了管子:供呼吸机人工呼吸用的气管插管、临时心脏起搏器、血液透析用的双腔静脉插管、深静脉留置补液管、胃管,还有我最最讨厌的导尿管。在精心的医治和护理下,我终于渡过了心跳骤停、成人呼吸窘迫综合症、肾功能衰竭、消化道出血、水电解质平衡紊乱等一道道难关,活了下来。
虽然没几天气管插管就已经拔掉,据五官科医生的检查,声带稍微有些红肿,没有什么大问题,可是我就是不能说话,只能用点头、摇头或者闭眼来作为回答。
icu(特别监护病房)一般不允许探望,因为情况特殊,经过特许,自从我恢复意识以后,重案组和803的法医同事就不断穿梭往来于icu,询问我各种问题。我的胳膊过于虚弱,提不起笔,所以无论什么问题一概只能以简单的动作来回应。
他们最后的结论是我分析出了犯罪分子的本来面目,在揭露他并责令他弃暗投明认罪自首的过程中被他袭击,经过激烈的搏斗,可能还巧妙地利用了某些药物,在最后的危急关头杀死了对方。
真他妈的见鬼。
这个千疮百孔的结论是李斌来看我的时候告诉我的。当时我笑了一下。那天莉莉也在。她激动得拉住李斌的胳膊说:“啊!他听到啦!他笑啦!他不会变成植物人啦!太感人啦!”李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