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迢不紧不慢地在用手指刮刮沙发。
“还是等报纸买来你自己看吧。”
他头一转,眼睛微弯,对管家说:“老李,有剩余的话,这几天的都要。”
李叔应了一声,系好手腕的扣子,亲自下山去。
客厅里又只剩徐至、魏迢二人,徐至的呼吸节奏沉重而缓慢,在落针可闻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压抑。
登报,且是连续报道。
徐至已经大致猜出发生了些什么。
“前几天连着下雨,我们这边下得还算小的。雨一多,就容易出事。”
徐至猛地站起来,将摆放着的石英钟倒扣,回避时间,此时等待真相的每一秒都是折磨。他像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颤抖,不过还是没能逃过魏迢老辣的眼睛。
他叹道:“小至,你真是越来越不像‘你’了。”
徐至干笑一声:“是越来越不像你们心中的那个‘我’了。”
魏迢被堵得无言,索性随手拿了本放在一侧架子上的杂书,就着放松的姿势站着,看了起来。
等他味同嚼蜡般看完一半的时候,李管家总算按照吩咐买来了魏迢说的东西。
连续几天的晨报,都无一例外地报道了一场波及多地的洪涝灾害及后续情况。
徐至眼前一黑,晃了晃头才继续看下去。
“据有关部门2005年7月19日晚统计,该县4人不幸遇难,11人受伤,1人失踪。”
那不是别的地方,正是程锡的老家。
徐至感到自己的心在迅速下坠。
他不敢再去看另一家机构的报纸了。
22号一早,程锡父亲因山洪失踪的消息登上了头条,被强行出现在配图里的程锡神容憔悴、面色蜡黄,全然没有平日里的意气风发。
23号,情况愈演愈烈,程锡单方面殴打记者,再一次霸占了报纸的整整一面。
他什么也再看不进去,只看到满面的刺目人血。
如今已经25号,徐至不声不响地在这座宅子里度过了平静的每一天……而程锡呢?
徐至目眦欲裂,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消息,是徐正则透的吗。”
魏迢只能点头:“你太倔,只能从他那里下手。就算没有这次巧合,正则也会说点其他的事的。”
天灾降临,躲不过则矣,可令人更胆寒的是趁此炒作,雪上加霜。
徐正则不过是利用了这一点,他只是给了风声,就立刻有了功利小人迎头而来,一次又一次靠揭人伤疤夺取眼球、给悲痛之中的程锡又剐出几道新的伤痕。
人心何其可怖。
徐至后背湿凉,额角冷汗涔涔,他闭上发红的双眼:“你告诉他,收手吧。”
“我认错。”
“对不起。”
他睁开眼,声音颤抖。
“可是从今往后,他再也不是我的父亲了。”
深夜仍是静谧,月光皎皎,一束清辉落在枝头。
这也许是整个夏天最冷的一晚。
徐至在程锡的家门前犹豫甚久。
他一路驾车飞驰,又一路狂奔,想见到程锡的心情再急切不过,催促着他发软的躯体向前,可真正到了这扇门外,叩响它的勇气却凭空消失了。
程锡孤立无援,徐至的内心兵荒马乱。
他在程锡最需要他的时候没有出现。
程锡面临记者咄咄逼人的提问、被中伤、忍无可忍挥出拳头的时候,他在做什么呢。
他在享受雨和阳光,每天读着动人的诗篇,怀念他们的过往。
徐至扶着门低喘了几声,学着程锡当初带他回家一样握住铁雕花,整个门传出闷响。
他此刻无比希望是程学礼来应门。
那他一定会鼓起勇气,将那一声“爸”喊出口。
门开了。
浓烈的烟酒味掺杂在一起,扑面包围徐至。
程锡拿着酒瓶,扶着门框站着,满下巴的胡茬,他像是消瘦不已,脊背微驼,赤脚,开了门又将酒瓶送进嘴里,喝了一口,酒液从嘴角漏出,滴落在前襟。那里是湿的,无法想象他用这样的姿势喝了多少。
“我没有笑话可看了,你走吧。”程锡浑身的骨头被软化了似的瘫倒在沙发上,那上面有个易拉罐啤酒瓶,壳子上面抖满烟灰,里面塞着长长短短的烟蒂。
他没有认出徐至。
敲门的可以是任何人,关峰、门卫、律师、警察、挖出他住址的记者,有人要看他笑话,要落井下石,尽管来。
安慰也好,奚落也罢,只要程锡见他一面就能稍微打起精神来。可徐至不会,他像一个临阵退缩的逃兵,如避蛇蝎似的远离。
徐至怎么能够……沉默呢?
程锡像感受到冷似的,缓缓倒下去,抱着酒瓶蜷缩在小小的沙发里,易拉罐被他扫到底下,混着酒液的烟蒂撒了出来。他吃吃地笑了一下,侧躺着又喝了一口酒。
结果当然是进了气管,被刺激得咳嗽不已,一瓶酒被晃洒了大半。
徐至连忙去扶他,替他理顺气息。
“我不是来看你笑话的。我来照顾你。”徐至抢过程锡手里的酒,放在桌上,上面也满是空的酒瓶。程锡此人极易醉,第一次共饮他就明白,这人的酒量最多不过几杯,可这满桌的空瓶子,实在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照顾我?”程锡的双眼已经被呛出的眼泪所迷蒙,他握住徐至微凉的手,“你是……爸爸吗?”
握住手压根不够,他又紧紧抱住徐至:“我就知道你还平安。我知道,他们不愿继续找下去,可我知道你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