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父亲的直接命令,少年不得不回去,但是回去之前他还是站在了那间破烂的院墙前面。
“听好,我必须回家去,但是我不会忘记这一切的,虽然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这点是不会错的。”少年在院墙这头对着那头的孩子说,“我的名字叫源博雅,如果你有一天过不下去,或者要上京,就来找我,我罩你。”
说完,他拿出竹笛,第一次吹了一首完整的,由他本人自己自创的曲子,但是隐隐中,他却听到自己的眼泪滴在竹管上的声音。
是因为失去了自由,还是因为要和难得要好的朋友分离而流泪,少年已经分不清了。
“如果你长大后还记得我,一定要来找我!”他对孩子这样说,“我长大后也一定会到这里来找你!”
“好啊。”孩子难得没有牙尖嘴利地回复他别的,而是乖巧地答应道,“如果长大后你还记得这里,你就来吧。”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问。
虽然认识了这么久,可是这孩子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孩子,少年从未问过。
“……去世的母亲叫我童子丸。”
孩子最后这样回答他。
少年得到了答案,转身离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过后,院墙的另一端,蓄着白色长发,穿着白色和服的男孩踩在一块大石头上,通过墙上的洞看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久好久。
12
平日里只用来画符结印的修长手指拨弄起妖怪的琴弦,奏出的是所有妖怪都没有听过的曲目。
毕竟不是专修雅乐的乐师,晴明的琴弹奏地并没有妖琴师那样精湛,但是,那确实是一首动人心弦的曲子,等最后一个音幽幽奏完之前,所有的妖怪都没有说话,只愿意倾听。
只有博雅,在曲子奏响的那一刻便腾地站了起来,手里的酒杯也掉落在地上。他瞠目结舌地看着垂首拨弦的晴明,曲音在耳,他一时间有千万句话想要涌上嘴边,梗在了喉咙口,居然一句也说不出口。
难道说,晴明,他难道是……
“……难道,是你吗?”他最终喃喃地说着这句话,声音小到除了他自己无人听得见。
不该有人知道这首曲子的。
不该有人会弹奏这首曲子的。即使是博雅,在这么多年以后,也不敢说能完完全全地弹奏出这首曲子,今日的他不是当时的他,当时的苦闷和难过,早已随着时光而淡化了,就连住在墙那头的那个孩子有怎么样的声音,他几乎也都忘得一干二净。
但是晴明却分毫不差地弹出这首曲子。
最后他只是抽出笛子,在琴曲之间吹响了悠扬的笛音。
晴明的琴音并无停顿,而是接着往下奏了下去,琴声笛声相合非常,悠扬动听,因此直到最后一个余音悠悠消散,都没有人弄出哪怕一声声响。
13
“原来博雅也会这首曲子啊。”
圆月高挂在夜空中,余留的灯火依旧生辉,热闹却还没退却。纸片式神们忙碌地收拾着桌子上的残局,小妖怪们围着灯火去跳舞了,神乐被八百比丘尼牵去睡觉,晴明则和博雅坐在廊下,一起喝着一壶热茶。
“……算吧。”博雅犹豫再三,看向旁边的晴明,完全控制不住地盯着他的脸,不肯放过每一个神色变化,“我说,晴明,你为什么……想到要演奏这首曲子?”
“嗯?”晴明想了想,然后笑了笑,“因为我只会这一首曲子。”
“……啊?”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修习过音律,但是除了这首曲子,我确实什么也不记得了。”晴明习惯性地拿折扇敲打着自己的掌心,慢悠悠地说,“只要指尖碰到琴弦,就会弹奏这首曲子,与其说是‘会’这首曲子,不如说弹奏这首曲子这已经是本能了。”
有着辉月一样面孔的男人在月光下对博雅如此解释,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今晚要吃什么。
但是博雅垂在身侧的拳头却暗暗攥紧,强咬着牙才把许多话吞了进去。
连日以来的所有疑问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难怪,难怪晴明会为他说好话。难怪那座院子里已经没人居住,难怪那么小的孩子就会避雨术……
——是你,绝对就是你,不会有错啊!
他看着晴明不说话,心里却知道了坐在他身边的是谁,喜悦与难过一起滚烫着心窝,那热潮渐渐地涌到眼睛里,博雅却强忍着不愿让它滴落。
坐在他旁边的,不仅仅是平安京第一阴阳师。
那还是那个和自己隔着一堵墙,听着自己吹了整整一年笛子的,之后却自己却遍寻不着的,名叫童子丸的那个孩子。
是他源博雅的第一个朋友。
14
源博雅听闻过安倍晴明的传说数次,却始终未能结识这么个人。
终于在某一天,他追寻着食发鬼到山林里去,意外地看见了失踪五年的妹妹,以及,那个据说是‘最强的阴阳师’的男人。
安倍晴明。
他高兴,他难耐,他之后甚至想为什么不早点遇到晴明,好让日子没那么无聊——
——但是直到女儿节的这个晚上,他才恍然发现了一件事。
原来在那么早那么早的时候,在那个笛声都会变得朦胧的雨中,那一堵墙的内外……他和晴明早已相识。
“博雅,你是怎么——”
晴明的问话说完,就发现博雅正在愣愣地看着自己。
“……没什么。”博雅转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