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无从得知国王和王子究竟谈了些什么,只知道在东方泛起灰白晨曦的时刻,精灵王骑上他的雄鹿,离开了广袤的绿叶森林。
他疾驰于赛尔督因河畔,昼夜不舍地追逐着一道阴影。
仿佛那阴影,是世间唯一的光。
……
乌木折于早春最后的料峭。
断开的枝条砸向河面,绞在碎冰的漩涡里,冻成黑漉漉的僵冷姿势。
诚然,这河流山谷,自有枯荣更替的应尽之义。
在此般乍暖还寒的季节里,赛尔督因河刚刚融化的坚冰拖着苍白沉重的身躯,在水流中滑行、碰撞、碾轧,发出不绝于耳的、类似于岩石从山峰崩落的巨大轰鸣声。
震颤。混沌。
而又令人疲倦欲眠。
这昏昏沉沉的春日薄阴中,瑟兰迪尔轻轻皱起眉心,隔了几尺的距离,凝视着岸边一道低沉的身影。
金发精灵没有走向那处雾色浮沉的风景。尽管他能够确信,此刻所见并非一场虚妄的幻觉。
他心中的光落在了灰暗的阴影上。
而那阴影,如今就在眼前。
这光和影糅合,满是醇美沉郁的回忆,它以沉默为形,凭坚定为心,构述着一如既往的深邃与忠诚……
“好久不见,瑟兰迪尔。”黑色的影子微微抖动,声音轻哑,“我正打算离开这里,回到东方。”
精灵没有立刻回应对方的问候,只是站在那儿,把他心中的光和眼前的影又仔细看了一遍。
不远处,河面冰裂的声响如震雷战鼓,奔腾激荡。
而此端,唯有寂静低徊。
被瑟兰迪尔盯着的那人慢慢掀开自己的兜帽,露出一张苍白嶙峋的脸。他几乎瘦脱了形,脸颊自颧骨以下深深凹陷,近浅黑色的青筋浮现在毫无血色的皮肤上,细如蛛丝地占据了半边脸。
精灵的目光骤然紧缩,像在毫无防备之际被针狠狠扎了一下,又惊诧又疼痛。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而那个形容憔悴的人却比瑟兰迪尔看起来从容得多,他缓慢地走到精灵的雄鹿跟前,轻轻靠上这头漂亮又神气的坐骑。或许是他的气息中带着混乱和晦涩不明的味道,致使雄鹿有些不安地跺了跺蹄子,但这美丽的生物终归还是在主人的安抚下呆在了原地。
“你看上去不太好。”瑟兰迪尔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皱着眉说,“你虚弱得像是随时会死,巴德。”
巴、德。
——平心而论,这其实是十分简单的音节,只要两片嘴唇一碰,舌尖轻轻一弹,就能够完成。然而,精灵却露出了一丝艰难的神情,仿佛仅仅是说出这个名字,就已经花费了他很大的气力。
但瑟兰迪尔口中“随时会死”的巴德却在此时微笑起来,男人的眼睛依然明亮,这让苍白虚弱的他看上去,有了点微妙的光彩。
“别这样,瑟兰迪尔。”他说,“这并不是什么糟糕的事情。”
岁月更迭,万物交替。
这只是一种世间应有的自然之律。
坚冰坍塌于春天,和雨水浸润原野,从本质上来说,并无不同,都是在自我消耗的过程中寄托了满是新生的未来。
“你的衰竭,证实了光明对黑暗的压制;而你的死亡,将会是光明力量取得最终胜利的注解。”瑟兰迪尔偏了偏头,他扶住巴德的肩膀,生硬地说,“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该为此感到欣慰与荣幸吗?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一丝快要被风吹散的游影,我只需要用单手就能折断你的骨头……
“你告诉我……我该高兴吗?
“光明已经战胜了黑暗,邪恶势力无法再次笼罩中土,期盼中安宁的和平时期早就到来,你遭受着理所应当的苦难,而我要必须对这一切心怀感激……”
“是这样吗,巴德?”精灵王的语气锐利又压抑,他忽然低下头,凑近巴德,注视着后者的眼睛说,“这一次,我会付出足够的耐心,来等待你的回答。”
你的回答。
世间真实的模样。
穿透现实的光。
游离在罅隙的阴影。
……
“瑟兰迪尔……”巴德想要再次微笑,但身体的不适让他只能将额头抵在精灵的肩膀上大口喘息,一波接着一波的剧烈疼痛令巴德痉挛般颤抖,他昏昏沉沉,意识模糊地辗转在清醒与混乱之间。
他视线里只剩下精灵淡金色的长发,那抹漂亮的金色仿佛垂落在黑夜里的一束光,夺目、强大,却又有一种令人心碎的安稳,让流离疲惫的心忍不住落泪。巴德艰难地伸手,想要去触碰那束湿润而深情的光。
强大者支撑一切,殉道者贡献灵魂。
巴德紧皱着眉,在眼前一片动摇模糊中用力辨认着仿佛淡淡焚烧般的金色,泛红的眼角因此绷得发疼。他翕动嘴唇,温热的呼吸随着那些忧郁痛苦的呢喃低语漫过苍白的皮肤。
瑟兰迪尔……
我相信。
我坚定地相信,在浩荡尘埃最终抵定的那个时刻,我们会各自成就,并借由彼此获得生命的完满。
……
天色渐渐沉重。
而星光,终于璀璨又纵情地降临在这片陷入迷梦的原野。
当巴德从黑沉的昏迷中醒来,张开眼的瞬间,映入他眼底的是浩瀚无垠的星海,以及,一位比群星还要耀眼的金发精灵。
瑟兰迪尔波澜不惊而又异常温柔地亲吻了巴德的眼睛,嘴唇沿着那些密布脸颊的青色经络一路摩挲到他的鬓角。
这么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