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后寒知道崇渊在激他,但他也知道他无法奋起反抗——对着皇帝,他做不到,他浑身每一滴血,每一根发丝都退缩着,敬畏着,在这人间帝王面前,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臣服着。
崇渊稍稍退后两步,突然和缓了声音,轻声道:“朕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把明桥带在身边,甚至可以让他见他的父母——但你不能说出真相。”
禾后寒仿佛跪成了一座石头,一块坚冰,不动,不说话,他知道崇渊的话还没完。
崇渊继续说:“待在朕的身边,听朕的话,一心一意地,只能看着朕——朕就默许你养儿育女。”
禾后寒心脏一抽,不知是想笑还是要哭出来,崇渊说的含蓄——但他怎么会听不懂,当年他便是为了避免一生受皇帝挟制……才求了江盛,冒死偷太子出宫,事到如今,竟还是……
但不知怎的,他却猛地想起白日里江飞雪蜿蜒满脸的泪水,他突然感到了之前不曾深刻感受过的,对明桥的愧疚对明桥的担忧,他的心脏仿佛被某种骤然加剧的羁绊紧紧缠住,疼得简直无法呼吸。
现在他可以将明桥带在身边,虽不能让他们母子相认……但总可以相见……
只要可以缓解这锥心之痛,只要有什么办法!
或许……
崇渊突然开口道:“朕当年年纪虽小,说的话却不是儿戏,你回去想想吧。”
禾后寒慢慢扶着跪得僵硬酸痛的膝盖站起来,脊梁好似在这短短一刻钟就被不知名的力量压弯了,直不起来的沉重。
明桥是,一直是崇渊牵制他最有力的手段。
他仍记着礼节,低声道:“微臣告退。”
崇渊自这一夜后再没单独召见过他,似乎在等着,也只是在等着。不再去施压——就说明他已经心中有数,胸有成竹。
禾后寒上一次见到明桥,明桥刚一岁,小娃娃软软一团抱在怀中,如今却快四岁多了……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会追着问爹娘在哪么?
他沉在纷乱的思绪里,直到江飞雪把筷子一扔,恼怒地大喊一声:“爹!”
禾后寒如梦初醒,立刻惊觉自己刚刚失态了,心不在焉地给江飞雪夹了一块大蒜,他镇定地解释道:“大蒜补身子,飞雪,你太瘦了,要多吃点。”
江飞雪恶狠狠地瞪他,不依不饶地道:“你骗人!刚才你根本没看夹的是什么。”
禾后寒默默看了她一眼,十岁的小女孩,最是无忧无虑,天真快乐的时候,却连笑都不会。
他突然脱口而出:“飞雪,你想不想有一个小弟弟陪你?”
江飞雪神色瞬间变了,猛地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厚实的红木桌子竟发出轻微的咔嚓一声。
禾后寒极少有茫然的时候,不过他这时确实反应慢了半拍,一时闹不清楚江飞雪怎的发了这么大脾气。
只听她怒吼道:“你要找女人?我一定会揍死那狗屁小弟弟!”
禾后寒目光一冷,江飞雪很会看人眼色,一时抿了嘴角,倔强地瞪他。
禾后寒这才慢条斯理地道:“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一个姑娘家,说话要注意措辞。”他虽这么说,语气却并不见得多严厉,到底是心疼江飞雪小小年纪就练出这样一副人神惧怕的凶狠模样。
江飞雪两只手紧紧攥成个拳头。
禾后寒微叹,拉过她两只小手,轻轻掰开,和声道:“我并非要娶妻,恐怕我这辈子都……只是一个幼童,四五岁大,以后你做他的姐姐,要照顾他,知道么?”
江飞雪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他也要叫你爹?”
禾后寒摇了摇头,道:“不,我是他的舅舅。”
江飞雪脸色一下子转晴,放下心来的样子,突然又问:“那他怎么不去找自己爹娘?”
禾后寒慢慢地道:“他爹娘不知道有他。”
江飞雪疑惑地追问:“为什么?”
禾后寒想了想,道:“他出生的时候,天上的神仙看他太可爱了,就偷偷把他抱走了。后来他长大了想回去,神仙说好,但又不能让凡人知道神仙的行径,所以就不许他回家,但神仙又要给他找个好人家,于是就把他送到我这里了。”
江飞雪先是沉默,接着冷笑一声。那么小的孩子,竟能发出那样尖刻的声音:“我没见过神仙,才不信什么神仙的鬼话!他一定是你私生子,就和我一样!”
禾后寒语气平静,反问道:“你见过皇帝么?”
江飞雪愣了一下,好似有点迷惑,但还是摇了摇头。
禾后寒继续问:“那你说这天下的主人是谁?”
江飞雪好似有点明白了,不情不愿地说:“是皇帝。”
禾后寒说:“你又没见过他,你怎么知道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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