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庭根本不信他那一套,讥讽道:“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罗睺单手撑着下巴,眯着眼望向他,说:“想不想知道简卿这段日子怎么了?我猜你十分想知道。”
东庭不做声,却重新坐下,冷冷盯着他看。
罗睺好整以暇的撩了撩长袍下摆,微笑:“只是呢,我现在心情不算太好,并不是很想和你说起他。”
东庭面色阴沉,坐在原处一动不动。
“虽然不是很想说他,但是……”罗睺顿了顿,眼中浮现薄脆的笑意“少司阴,你可还记得北宸?”
——一如黄泉道有大、少司阴,各重天有正副双将,天枢府一样是一司二职的制度。
罗睺北宸,天枢司命。
只不过任职少司命的北宸在多年前就羽化而去,又由于罗睺并不愿再和人共事,重新选拔少司命的事情也就一直搁置在那里。
东庭听他提及北宸,眸色不禁暗了一暗,沉声道:“你提他做什么?”
“这些年来,我每时每刻都很思念他,”罗睺的目光转到窗外的灿烂的霞光上,口吻不自觉放得轻缓,“我在想,他怎么就舍得走呢……”
可那样浓重的痴迷神色也就是一个转瞬,他细长的眼中一下透出蝎尾似的怨毒。
他恨恨开口:“你可知我有多恨北宸?每次我看见徐子昭,都恨不得将他撕碎!”
东庭只觉他这话说的毫无道理,因此皱眉反问:“这和简卿又有什么关系?”
罗睺目光阴森的看了他半晌,忽的粲然一笑:“你想知道?”
天边的斜阳透过大开的窗户投射进来,被窗上一格一格的木条分割成数道。罗睺苍白的脸色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之中透出些许癫狂的得意,余辉之下的双眼煜煜生辉。
东庭被他看得脊背寒意倒生,却依旧不动声色直直迎上他的目光。
罗睺极为轻蔑的嗤笑,傲然道:“你不是想知道徐子昭这段日子究竟怎么了吗?你要是想知道,我现在就告诉你。”
“只是这样一来,”他脸上显出半是怀念半是含恨的暧昧表情,“倒是还是要从北宸说起呢……”
北宸,当年名动一时的少司阴,心性平和,为人宽厚,与众仙家交好。犹记得当日传开他羽化而去的消息,天庭上下无不是扼腕叹息,就连久不闻事的方广大帝亦是惋惜道:“想是今后数百年间也不见得有这样一个人物了。”
罗睺口中的北宸温柔而安静,二人相识的时候,罗睺已在天枢府做了百余年的大司命,而北宸不过是个新来的少年官儿。
罗睺并不十分待见北宸,他觉得天枢府有他一个也便够了,多一个反是累赘。北宸却似毫不在意他的冷淡态度,一样天天跟在他身后“大司命”、“大司命”的叫,有不懂的便极是殷勤地问。
罗睺很烦他,可是不管自己再如何发难,北宸即便窘困得不行,脸上也始终带着羞怯抱歉的笑意。
——至于说究竟是什么时候起的别样心思,罗睺早就记不清。
彼时的北宸已经是俊朗的青年模样,温和气质直比西天那块光洁的女娲玉。但凡见着他的,无不是喜欢得很,都说,少司命当真十分的不错呢。
唯独罗睺越来越不喜。
他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讨厌北宸和所有那些不相干的人谈笑甚欢,接过来自四方的请帖奔赴大大小小私宴最后带着一身淡淡酒味回去府邸;讨厌他对那么多人都是同样可亲和蔼的态度,好像再如何让他帮忙也不会厌烦;讨厌他被那么多人看在眼里,当面或背地无不都是在夸赞天枢府当值的少司命是如何讨人喜欢。
虽然北宸一样会不时叫他“大司命”,但早已不会如当年什么都不懂的少年一样跟在自己身后。
罗睺讨厌北宸这样,也很讨厌这样觉得的自己。
他将这种厌烦情绪统统归因于“北宸本身就是个令人厌烦的人”。
心绪恶劣,就难免更加为难。
北宸不止一次提议是否要添一两个侍从,毕竟龙骨蝉翼册堆堆叠叠不但整理起来不便,就是搬到别的地方也是很伤脑筋的事情。又一次,他于不经意间提及,口吻颇有些无奈,罗睺听了却讥诮道:“少司命细皮嫩肉自应另当别论。”
但北宸还是那样饱含歉意的笑,真是叫人大为光火。
心中火气无处发泄,那就只有一次次的挑剔他的做派,看他一次次低头温和道歉。
然而,终于有一日,当北宸因为他的刁难又一次困窘,脸上的羞怯笑容却不再时,罗睺突然感到了一丝微妙的不安。
北宸很冷静的看着他,说:“若是大司命看不惯我行事为人,我这便向无极神君请命,辞去少司命一职。”
他说这话时,不但毫不失态,还极有礼貌。
但偏偏,罗睺因而大怒。
他狠狠一挥袖,天枢大殿四周的门窗登时齐刷刷紧闭,空旷大殿显得格外昏暗阴冷。
罗睺冷眼看着北宸,说:“谁又允许你请辞了?”
北宸并不言语,躬身行礼,转身便要出去,罗睺却抢先他一步扣住他手腕。
北宸回首凝视他,神色复杂。
罗睺看不出其中端倪,只是被他的眼神看得极不自在,低声吼道:“我天枢府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那你又想如何?”
罗睺被这一问问得一时哑口无言,心下更是恼火,抓了眼前人的前襟,恶狠狠道:“我想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