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林和。
林和对他招手,他便走过去。
他说,我没有死,还活着呢。心魂俱在,爱你也成。
还是一副调侃之态,却像一直以来一样,说尽真心。
程宴安看着他,没有笑。停顿了好长一会儿,挥了挥手。
“不必再骗我了。或者说,”他慢吞吞地把话说出来,字与字之间的滞涩和停顿像一个一个一戳即碎的水泡,“我,不会再骗自己了。”
无论生前还是身后,他总是爱他的,他也总是爱他的。
只是梦境终究是梦境,总还是,要醒的。
林和怔了一会儿,难得神色怅惘,连着身影一并模糊开来,毛茸茸地散着边际。
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却最终摇头算了。
他开口,程宴安恍惚觉得他身形之后是大朵大朵鲜花铺陈,色彩氤氲交叠,染了他全部的灵魂,在他眼瞳之中,绽放出带着光芒的花朵。
即便在妄想中相见,他依然给他带来了全部的光亮。
“这次没能和你道别。算是我这一生的失约。”
林和伸手揉了揉程宴安的头发,声音中俱是温和期待。
“望你自多珍摄。”
在夜半醒来,程宴安平静地睁开眼睛,注视着黑暗。
然后放纵自己,为了最终接受的失去痛哭出声。
这是漫长又沉痛的失去,此后余生,俱为道别。
程宴安哭了很久,笨拙地缩起身体,死死抓着床单也不能抑制住呜咽。
空荡的房间吞没这些声音连同细小的回响,哀恸在他身体骨骼之间轰鸣。万事万物皆有因果,痛苦可以将人肢解,而痛苦本身却无法被分化消解。
他以为过了这么久,他可以更平静的接受所有与之俱来的现实和情绪。而感情,是不讲道理的。
他无法在痛苦之中淬生双翼,所以,只有痛苦而已。
在变得坚强之前,在彻底告别之后,他唯有一哭。
14
他接过那个被帝国军旗包裹的匣子。
这是你最光荣的时刻,别觉得我会哭。程宴安默默在心里与林和说话。
我像你爱这个国家一样爱你,对你和帝国都怀抱无限的忠诚与爱意。
如果是唯有赴死的困境,那我们都不会做逃兵。
他想起那张被林和折得工工整整的字条,春日的天光洒下来,从帝国旗帜上别着的勋章之上映照他的眼瞳。
他闭了闭眼。
“如果你来依靠它们,必然我已长久不在。请你骄傲坚强地活着,我是你最有价值的牺牲。”
是的,我们都没有食言,无论是对彼此,还是对帝国。
那篇采访稿最终刊登出来的版本,程宴安的原话做了结尾。
“爱情,幸福,快乐,并不是我们生活的必需品。我们确定想要和彼此一起生活,分享生命,无论随之而来的是好的特质,还是坏的影响,都有照单全收的勇气。这是我们的感情。”
“我们有共同的理想,秉持同样的原则,也可以走不同的路。但我深信易地而处,我与他面临同样的问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我相信他的忠诚,他的坚持,他的果断和勇敢,我也同样相信他的犹豫和他的胆怯,我信任他,作为一个士兵,一个完整的个体作出的判断。”
“如果这个判断带来的结果是他以身殉国,永远地离开我,我也会尊重他的判断和选择,并且接受它。”
“他一定为了帝国的荣耀拼尽全力,直至最后一刻,他一定做了最有价值的牺牲。”
“我必须为他骄傲。”
15
林和有两个墓,基地埋葬烈士的衣冠冢,还有程宴安在家族墓地安置的骨灰。
程宴安触摸其上年轻的脸庞,打磨光滑的碑石有着春日的温凉。
他被吹来的柳絮弄得打了喷嚏,却在重新抬头的一瞬间,想到了往事。
曾经春日午后,他们在绵延草坡上漫无目的地走。
程宴安被飞舞的柳絮弄得不停打喷嚏,脑袋一垂一垂,像柔软的小动物。
林和叫他,他泪眼汪汪地抬头,眼角被激得水红,抽着鼻子看林和的笑意。
“望你自多珍摄。”
程宴安早习惯了他偶尔的莫名奇妙,也接道,“勿被柳絮所欺?”
林和摇头,在程宴安头上揉了揉,神色温柔,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
“长结他生之缘。”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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