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处于吴地,自古以来就是个水土养人的地方。尤其是吴姬柔婉,吴歌清丽,吴语温软,如若是吴姬用吴语唱吴歌,那就称得上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了。
记得曾经有一次,他和萧景琰嫌夏天暑气重,热得受不了了,就一起跑到京郊的孤山去登高避暑。夏日间的山林里碧绿一片,葳蕤生光,走着走着,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空灵的歌声,荡得两人忍不住驻足倾听。
“……春风动春心,流目瞩山林。山林多奇采,阳鸟吐清音。
适见戴青幡,三春已复倾。林鹊改初调,林中夏蝉鸣。
秋夜凉风起,天高星月明。兰房竞妆饰,绮帐待双情。
白雪停阴冈,丹华耀阳林。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
莺歌婉转,曲声扬扬,转眼间唱尽了春夏秋冬四时,流出女子家的眷恋多情,透着股灵动清纯的味道,非常悦耳优美。听来,比皇宫里乐馆里那些更加动人心弦。
林殊侧头听了一会儿,面上露出悦色,笑眯眯地对萧景琰说道:“甚美。”
萧景琰拉过他的手,赞同道:“的确甚美。”
第二次听到同样的旋律,也是在金陵郊外。
那时候萧景琰被派遣到陵州,林殊出去送他,五里短亭,十里长亭,沿着淮水而下,送了他整整三十里。
那时候正是柳枝作帘,风絮成纱的时节,临别在即,二人又是情浓之时,总是有千言万语也交代不完的。最后林殊只是折给萧景琰一枝春柳,便调转了缰绳策马而归,反倒是临行的萧景琰站在原地看了他良久。
耳边隐隐传来浣洗的女子悠悠的歌声,混了淮水“哗哗”的水流声。
“……自从别欢后,叹声不绝响。黄檗向春生,苦心随日长。
春桃初发红,惜色恐侬擿。朱夏花落去,谁复相寻觅。
鸿雁搴南去,**燕指北飞。征人难为思,愿逐秋风归。
夜半冒霜来,见我辄怨唱。怀冰暗中倚,已寒不蒙亮……”
第三次听到吴语四时歌,是梅长苏踏着风霜再次回到金陵时。
城门上的金陵二字还如他离开时一样稳稳地在那城门楼上,他怔怔地看着那两个字,总不自觉地回想起年少时鲜活的光阴。
“……崎岖与时竞,不复自顾虑。春风振荣林,常恐华落去。
含桃已中食,郎赠合欢扇。深感同心意,兰室期相见。
自从别欢来,何日不相思。常恐秋叶零,无复莲条时。
果欲结金兰,但看松柏林。经霜不堕地,岁寒无异心……”
而四时歌也是在那时候恰到好处却又猝不及防地响起,像是欢迎他回来似的,让他还措手未及,就被卷入了过往里。
今天是他第四次听到这首歌。
夏日里午后的金陵总是被一层慵懒之气罩着,就连街边的小摊贩都懒懒的提不起精神。街上安安静静,平时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和车马声这会儿都沉寂了下来,只剩鸣泉马车的叮咚声格外明显。
梅长苏双目微阖,暗暗定下并不平稳的心神。
宫门已经越来越近,他全身的精神都绷紧到临战状态,反而令意志恢复坚定,外表看上去也沉静如钢铁,只有越来越急促的呼吸无从掩饰。
跨过那道门,便再也没有任何回头的可能性了。
刚下马车就遥遥看见台阶上与他穿着同样样式喜服的萧景琰,午后的日光绰绰打在他身上,层层的光从他眼角闪过,只留下一连串模糊的剪影,影子的尽头,是他心系的所在。
“进礼——”
梅长苏和送亲队伍都已到达,丝竹鸣乐也适时奏起,司仪便站在殿中开始了仪式。这一次的歌声比他从前听到的都更甜蜜动情,裹着吴语特有的婉转声调,软软地扣进人心里。
“迎亲——”
“迎亲——”
“迎亲——”
“迎亲——”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第一句,是太后将手藏在了褒衣广袖里,背过身去擦拭眼角的泪。
林殊出生那年萧景琰只有两岁,分明就还是不知事的年纪,却似乎冥冥中自有谁也无法逆转的决意一般,总喜欢跟尚在襁褓中的林殊亲近。
她在心里爱慕了林帅三十多年,自然对林帅的儿子也是爱屋及乌,更何况小殊也确实是个可爱的孩子。他让她的景琰一刻也不舍得停止地记挂了这么多年,他拼死从地狱里爬出来回到他们身边,他费尽心思为景琰苦心筹谋,他拖着病体为了景琰再一次奔赴死地,他们这么长情却这么坎坷。
如今,他们终于能在一起了。
“开春初无欢,秋冬更增凄。共戏炎暑月,还觉两情谐。”
第二句,是霓凰忍不住靠上了聂铎的肩膀,掩住了满眼的泪光。
她永远都记得她的景琰哥哥和林殊哥哥无忧无虑地对打拆招,共谈天地的时光。她一个将门世家出生的女孩子,也每每总被他们二人之间的绕指柔情感动得柔肠百转。
她的女儿出生时,她下意识地就取名作“望舒”,既是念着林殊哥哥,也是真心地期盼着他们俩能有来日,就像他们年少无知时许诺下的一样——“等我的孩子出生了,你们俩也该成亲了。”
就为了这一句话,等到了今天。
“仰头看桐树,桐花特可怜。愿天无霜雪,梧子结千年。”
第三句,是蒙挚的手掌胡乱地在脸上涂抹,是卫峥眯着眼咬紧了牙不让眼泪掉下来,是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