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岫目光,而将视线上移,与他对视。
越岫的手臂在颤抖,而眼里是如要永诀的刻骨不舍。
一生少见越岫动情。
然后那不舍向他眼瞳深处沉没,罕见的柔情似水,却被吞入干涸的沙砾中,余下漫漫荒原,尘沙卷成风暴翻涌上来,一点点占据他的眼睛。
他往日不是没有发病一样的失控之时,但也未如此刻冷厉。
水瑗移上了两步。
师兄。
传音并无回应。
水瑗拔了剑出来。
什么都不要做,越岫,你做下什么,都一定会后悔。等等我。
在越岫有任何动作之前,他突然向前。
直觉将要受袭,越岫挥拳要把向自己冲来的人击开。但水瑗根本不管他无章法的拳路,抬剑护住自己,趁他自我挣扎中行动迟缓,早矮身就地翻滚,摸过那根金针来。
哪怕是宫中所制金针,大约也只能保他几日清醒。
有一时,就是一时了。
水瑗取针坐起。太近,很少要这样面对敌人,越岫低头看他时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要出掌,但水瑗仍然比他更快,已丢下长剑起身来拥抱他,手臂环过他脖子,投身怀中。
越岫本要向他天灵盖拍下的一掌,却拍到了胸口。
后颈已是刺痛。
水瑗在他耳边喊出来,师兄。
犹如穿过风沙与荒漠,直达地底,在胸中最深最远处的,他赖以生存的甘泉,他无论如何也不想伤害的人。
他掌下顿了一顿,力道只倾吐了本能中的一半。
但是察觉的时候,已经感觉掌心下破碎的胸骨。
“……然后呢?”梁徵艰难地问。
连羽讲得平淡干瘪,刻意得要隐藏自己的难受。但是只需要这个事实就足以伤人。
“然后就是二师兄带他走了。”连羽重复之前说到的地方,“我追不上,何况你们都伤得不轻。大师兄说,三师兄受伤严重……应该,应该是活不下来的,但是你也伤得很重,你不是还活着吗?”
梁徵不能言语。
他不想死,一生一世也不曾如当时那样不想死。何况看看房内某些物品及伤口包扎的方式也能知道,他这里一定还有容松在。
但水瑗……他不知道。也许乔子麟会比他和连羽更了解一同长大的师弟。
“……其他人呢?”梁徵问。
“姓扈的说了些不好听的话,我气得不行,和他骂了几句。”连羽愤愤道,“不过其他门派也各自损伤惨重,我们一起倒是忌惮我们,忙着收拾场面先离开华山去了。我没封闭山门,他们要敢来惹事随便来,谁怕他们!”
像是为了赶走刚才的过分伤感,连羽比正常的程度显得要更加气愤不少。
梁徵没有劝说他消气。
但连羽所知的也差不多到此。
希望梁徵尽快地休息以恢复,连羽并没有对他说太久话。
在连羽出去后,梁徵本以为谢欢会很快进来。但是没有。
既然有等待谢欢的间隙,他试图去想越岫的事,但门外细微的徘徊踱步声让他静不下心来。谢欢就在门外而已,不知为什么不肯进来。
时到如今,谢欢原来还是不能对他足够坦诚——这样的认识压在他心里,滋味有些复杂。
刚刚他还在设想如何共度余生。
门开时进来的是容松。
因为连羽刚去报给他说梁徵已经醒来,容松就兴冲冲地来查看他。进来打过招呼,上上下下把梁徵打量一通,又循着穴位脉络伤口位置到处按他一按,一一相问,还算满意。
梁徵等他停下来转身去桌边不知道鼓捣什么东西,才问:“容兄弟从京城来?”
“对,就是来的时候没想到你们这里这么多事。”容松擦了把汗,“不过梁大哥没事太好了。”
“凌姑娘有消息带给谢欢?”梁徵只能这样想。
“咦,你也知道了啊。”容松不提防他问,马上就一口气地说,“我觉得谢公子是要回去做官,他还说不是。梁大哥他不会骗你,你说他回去要做什么?”
回去做官?
梁徵一愕。
房门被人敲了两下。
“门还开着呢。”谢欢懒洋洋地在门边说,“你不要在我听得到的地方胡说八道。”
容松要不服气,“反正你不是要回去么?不是当官去还是什么?”
谢欢看梁徵,“总之不是去做官。我只是得去接一个人。”
“接人?你……”容松心虚地说,“你们全家不是死光了?”
谢欢横他一眼。
“你外甥?”梁徵问,记得离京前凌微所说,关于了非的儿子,青皇的弟弟,巽阳王。
谢欢踌躇了一下,“还有我弟弟。”
梁徵因为讶然而微微朝他睁大眼睛。
“……查抄捉拿谢府中人时,我弟弟还被青皇藏匿,也就没能一起处置。青皇说,我救过他,他也给我多留一命。”谢欢往梁徵床边走过来,看着他的眼睛解释,又是自己失笑,“我想青皇只是那几天忘了这事,事后为难我那话还说不好的弟弟有什么意思,索性卖我个人情。”
“他哪里需要卖你什么人情。”梁徵摇头,不希望听到谢欢说还要回去为青皇做事。
谢欢凝视他,“在朝中,我是已死之人。绝不会再为官的。只是他们人在宫里,我不得不回去走一趟。”
“我先出去了。”容松在后面说了一声,匆匆收了杂物,出门后顺便掩上。
谢欢只回头看了一眼,没有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