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门的另一边
t医院位处联结车运输业密集坐落的偏远郊区。我们从高速公路下了交流道以后,司机大叔随即驶向gps语音指示的左转,开上一条笔直的双线产业道路,沿途穿过一些人车罕至,荒烟漫草的平整农地,低矮的灌木草丛沿着柏油路两排密植成行。
远离城市高楼邻挤扭曲的天际线和粗鄙错综的杂街乱巷,眼前的景象着实开阔得令人心静神怡,但我的脑袋仍然因着计程车上刺鼻的薰衣草香氛,而感到阵阵晕眩噁心。
电台广播路况的中年女主播仍在收音机上滔滔不绝,但是现在这辆车上,显然没有任何人在意她说的任何话,就连司机大叔都只是在假装着想把音量调得更大声,以尝试盖过刚才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强硬挤缩进的尴尬气氛。
我这次小心的把视线真的移向身旁形同静置状态的老姊,她把头轻轻的倚在规律振颤的车窗上,有如一只徒具空壳的人皮魁儡,神情恍然的看着外头随处置换的粗绿景色,默不作声,不像四处针对行车动线保持高度警戒和质疑的我,怎幺样也静不下心来。
自从我们吵完架以后,她把手机、墨镜还有黑色的皮质颈链都收进了灰色牛皮的拉鍊贝壳包里。在没有外物配件的重重遮挡之下,她的面孔变得端正、清晰,变得更加美丽,同时却也更加柔弱。这不经使我由内心深处不断喷薄欲出的一种妄想誓死保护她的意志,越加猛烈的鼓譟于心头。
在我渐渐以为司机已经彻底载着我们走上迷途的时候,一条同原路笔直却相对宽敞的四线道大马路,突然横躺在我和司机大叔的眼前,一听见gps小姐空洞地说右转,大叔便索性驶上了这条迎来的大路。
在伴随着诸多呼啸而过的大型货车激起的烟幕尘土之中,必须睁大眼睛向前方的视线仔细搜寻,才能在远处看见那一栋高耸特立于僻野斜丘上的医院大楼。
司机大叔在医院附设的停车场找到停车位,待车子亭妥,这才发现我们已经晚到了整整十分钟。
老姊开始有些急促地在停车场中央小跑步起来,她的高跟裸靴在砖石路面上踏得脆响,我紧跟在后,看着她不断被强劲的落山风势吹饱又消停的黑色风衣下摆。开始有些感动的欣慰着,庆幸这段路并不是必须孤单一个人独自走完的。
这间医院的建设佔地,如果算进停车场的空地,大约有三分之一个南纺梦时代购物中心那幺大,但是要在这里找到病患所属的加护病房确切位置,却完全不比在百货商场里,找到一条週年庆特价的高级衬衫还要简单。
「那个柜台的不是说在六楼吗?」我左顾右盼的说。
「不是这里。」
我们接续又搭上一道由上而下的手扶梯,后来才在楼层的部门指路看牌上,发现了急诊病房的亮红标示。
时间还剩下十五分钟。
医院的规矩是準时的,亲属到了才能办理转住普通病房的手续,迟了就得等到下次的探访时段。
在我看清了楼层里其中一道长廊的尽头,由两位保全人员看守的急诊病房入口时,我抓起老姊的一只手,二话不说就是往前跑。
两位年轻的保全在我们跑近他们身边的时候,立刻将倚靠在走廊扶手、慵懒的撑起腰桿的姿态摆正,以为我们还会在意他们看上去十分轻浮的工作态度。
由他们负责看守的,是一道不停有几位年轻护士走动进出的自动门,银亮的表面,既刚硬又冰冷,在金属门版拉动式的一开一阖之间,可以看见里头,其实只是一个有着脚踩洗手台和衣柜陈列的小空间,小空间的一侧有一群护士窝在另外一个房间里,喧闹着有关于外送订来的午餐,但当视线再度回到正中间,就会看到另外一扇相同的门,俨然伫立,几乎不曾开启似的,所以我一时也看不清楚这个地方最深处的情况,隐约可以知道里面的空间彷彿别有洞天,所以我笃定,那才是我们此行最终的目的地,也是我们必须鼓起勇气面对的另外一个世界。
「两位,不好意思,一次只能进去一位。」其中一位年轻的保安轻柔的说,像是在说话的同时,头顶还在平衡着某种易碎的东西,深怕自己因为说话时,嘴巴张动得太大力,让它砸下来。
「不好意思,我们是从恆春赶来的。」我还在大力喘气,尽量掩饰得既紧张又可怜。
「求求你们让我们一起进去,拜託。」老姊往前站了一步说。
同时,我们牵起的手还没有鬆开,反而被她握得更紧,就像是要彼此一直相连在一起,永远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