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教徒便将和尚的事说了,把手里握着的玉牒递出去。
晋磊见了那玉牒,瞧出果真是老教主的信物,便整理好衣冠,起身前往议事厅。
方兰生瞥见他走了,手里的动作慢下来,略微有些诧异——平常白日里,不管下面的人来禀报了什么,晋磊都是要守着他练完才肯走的。
方兰生一直皱眉盯着晋磊的身影,待人已经离开青竹斋,他才收回目光,继续练剑。
晋磊走到议事厅门外,就已经见到一个披着袈裟的背影。
听见脚步声,那老和尚转过身来,两手合十对晋磊行了个礼,“阿弥陀佛。”
晋磊大踏步经过他身边,坐上主位,对他道:“老教主已经不知所踪。现今这教中,没有你要找的人了。”
老和尚笑了,“贫僧要寻之人就在眼前,何来没有之说?”
晋磊眼中寒光一闪,忽然也笑起来,“寻我?我与大师素不相识,何故寻我?”
老和尚仍然是颔首的模样,不卑不亢笑呵呵道:“为天下故。”
晋磊眉心微蹙,面色未变,只一双眸子沉下来,“敢问大师法号?”
老和尚又施一礼,“阿弥陀佛,贫僧法号释安。”
释安和尚!
晋磊耸然一惊——传闻中释安和尚的祖师爷乃仙僧方证大师,而他自己也被称作“大亓第一僧”,乃是远近驰名的得道高僧,只是一直云游四海,少有人能得见一面。
忽然想到什么,晋磊勾唇一笑——得来全不费工夫。
“听闻大师慧心绝世,佛法超然,我教少主近日对佛法感悟甚多,不知可否请大师指教一二?”
释安哈哈大笑起来,右眉间的黑痣微微抖了抖,“善哉善哉,少主与我佛有缘,自会参透。届时贫僧自当助他了却尘缘,遁入空门。”
“信口雌黄!”晋磊闻言大怒,一掌拍向面前案几,那案几立时便碎得四分五裂。晋磊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来,目光如炬地盯着释安,一字一句道:“他若遁入空门,我便灭了整个空门。”
释安不作反应,只低声叹道:“阿弥陀佛。”
晋磊自知情绪失控,深深呼吸了两口,稳下心神来,一边在释安面前负手来回走动,一边道:“大师既然自己送上门来,在下便请大师帮我一个忙——大师的催眠奇术,在下早有耳闻。据传,大师能将人记忆中最痛苦最难忘的一部分抹去,令其释然无忧,乃极乐之法。”他骤然停下,转身直直看着释安微低的头,“在下先前说过,我教少主对此颇感兴趣,不知大师可能为他演示一二?”
释安呵呵一笑:“施主是想让贫僧演示呢?还是想让贫僧抹去他的记忆?”
晋磊冷哼一声,“大师何必明知故问?”
释安终于抬起头来看他,眉间的黑痣像是另一只生动的眼,在和蔼的面容上却一点不显突兀,反倒平和至极。“人之大悲、大喜、大嗔、大痴,皆源于情之一字,予人予物皆无例外。少主命途如此,恕贫僧不能逆天改命。”
晋磊冷笑,“来人!”
外头蹭蹭噌蹿进来十数人,人人手握刀剑,将释安团团围住。
释安目光未移,波澜不惊,“阿弥陀佛……若贫僧今日不曾到此,施主打算如何?”
晋磊微微愣住——打算如何?如果释安和尚没有过来,他应该如何应对方兰生调查飞鹰一事?是放任他查到自己头上,还是……杀之以绝后患?
释安见晋磊默然不语,了然一笑,再施一礼道:“贫僧来此,是想告诫施主一句话。”
晋磊斜乜他一眼,双眉攒着,眼中有疑惑之色。
“血债不一定要血偿,但情债——必得以情来偿。”释安面色敦肃,掷地有声。
晋磊眸光陡然变得犀利,锐刺一般落在释安身上。沉默少顷,晋磊摆摆手,示意下人退下。
待厅中只剩晋磊与释安二人,晋磊负手在房中踱步半晌,慢悠悠绕着释安走了一个圈,方沉声叹道:“大师果真慧眼。”顿了顿,他忽又变了脸色,眸中尽是阴狠杀伐之气,“可血债若不以血偿,又要以何为偿?”
释安笑着摇摇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若以命偿,则冤冤相报、永世不休;若以天下偿,则人命如同草芥,世间大乱……施主何不学着放下?”
晋磊此时被这话一激,头脑已清醒了不少,冷道:“大师云游四海,却知天下大事,在下敬重不已——还是请大师为少主排忧罢。”
释安叹了口气,“万事皆有因果。此时种下的因,施主如何预料将来会结出怎样的果?一时的忘却,将来再忆起时岂不是痛苦百倍?”
脑中骤然闪过方兰生发现龚罄冬遗书时的悲痛模样,晋磊心头一颤,神色怔怔的,倏而敛了眉目,低声喃喃问:“我与他……会有怎样的结果?”
释安沉默不语,许久方缓缓道:“还望施主早日放下。”
晋磊紧紧拽住了拳头,直到手背上青筋毕现。他闭眼,长长吐出一口气,复又睁眼时眼中一派清明,紧握的双拳也乍然松开。
“去吧。请大师替我抹去他的记忆。”
“唉。”释安长叹一声,闭目摇了摇头,转身往门外走。一个教徒迎上来,将他带去了青竹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