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日头渐炎的时候忽得机会偷半日清凉的赤羽信之介将书房的纸门拉开。天色将暮,他就盯着空庭发着愣。
放空是叫人惬意的,头一空,外物之景就更得隙在其中扎根。根一实,景反虚了,白茫寥远,有与无就在此之间。
祭司的病体痊愈已有几日,今夜正好设宴以庆,西剑流上下正因此忙碌着。
不过赤羽未受热闹的感染,一如往常地去监牢探了眼史艳文的状况,随后又打点好了手头事务。这倒不是因为他沉着喜静,正相反,他此刻难得没什么耐性。心里有一个重要问题悬而未决的人是无心享乐的,故而赤羽也就打算多避一会热闹,晚一些再去赴宴。
正闲敲着折扇,轻扣门的声音就打断了他独处的寂静。
这时候大约是衣川紫派人来换茶水了。
“放在桌上吧。”
但这回进门的人并未服从指令,三两步一直走到对面的纸门之外。
并站在了坐着的红衣人旁边。
赤羽愕然之间仰起头看着身边的人。
“……泪?”
“嗯,”沉默的男人点了下头,“我回来了。”
赤羽与这熟悉无比的人对视了一眼,遂又觉得愕然不必,理所当然。
“你见过祭司大人了?”
“还未,但看到了柳生大人,”泪看着赤羽,竟难抑地笑了下,“回来得太是时候,柳生大人的意思是先不打扰众人的情致,倒是这顿戒灵鞭要拖到明日了。”
“也好,今日先全心准备筵席。”
赤羽虽也跟着笑了下,却又皱了皱眉,似有隐忧。正思忖之间,忽注意到那人肋下挟着的一个蓝色物事。
“收获了什么?”
“你的收获,”泪将包裹利索地递去,“柳生大人叫我送来,说是锋海之会上,神蛊温皇遣人送来的。”
赤羽接过,也不拆开,放在了一边。
泪见状了然,请辞道:
“我先下去了,一会儿记得过来。”
赤羽颔首的时候,泪已推门欲走,临了又念及一事。
“月初我听说了任飘渺与萧无名剑决后双双失踪的消息,就去了一趟神蛊峰,恰好看到樱吹雪在,她说总司正在崖下闭关,而神蛊温皇之后去了古岳山。二人都无甚事。”泪将兜帽掀起戴上,淡淡留了句多余的话就走了:
“神蛊温皇倒是个特别的人。”
赤羽自方才一直在袖中盘握的折扇终于被撂下。
“特别吗。”
院中早樱正盛,风和夜一起降临在细密的雨中,它们一道将包裹的蓝布拂开,蹭出几声清响。
是琴。
赤羽漫不经心地抬起手,轻轻在弦上勾了一下,又觉潺潺若有流水声。他侧头看了看手边厚重出奇的长琴,忽起一念。
“铮!”
他劈手就以手中小剑直接断了琴弦、碎了琴身。碎裂两分的木如泥屑散,讵知正中一坛酒由此破琴而出。
酒上一方白纸倒挂。
纸上书二字,曰十年。
远方那种特有的、使人心反而静谧的小小喧闹渐渐消失。
他这处的弦断,远方的弦又续——晚宴要开始了,人声骤然静下来,渐被单调清凉的乐音取而代。
赤羽本欲独自拍开泥封,半途又顿住,思来想去,还是走进院子里亲手将这坛酒埋进了樱花深处。
远歌响起。是怀念之歌,是他熟悉的曲调,熟悉的东瀛念词。
赤羽跟着哼唱,唱出来的却是句句汉文。
狂川白雪同一色,
浪人君子判不同。
何日愁城攀柳枝?
何夜樱开月明时?
冰白炭黑应难识,
朱火蓝流今相似。
昨夜飞瀑攀柳枝。
何日樱复月明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