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床的时候,昭乐又是一阵头晕,他扶着额头在床边站定,轻轻地摇晃着自己的脑袋。
“怎么又头晕了?”楚政扶住他,柔声问道。
昭乐揉揉额头:“大概是近来太累了。”
他从没打算把自己的病告诉楚政。若是父王回来,他便随楚政走,用尽余生来陪着他。只是不知道,这余生还能有多长?
公子羽已在树上躲了许久,他在等楚政和昭乐出来。握着弓的手已经汗津津的了,他只准备了两支箭,一支是杀楚政的,一支是杀姜昭乐的。按照安排,这个时候展悠然应该已经带着人在旧吴起事了,他只要杀了昭乐,便可给展悠然制造机会趁虚而入。
帐帘掀起来了,先出来的是楚政。
他侧着身体,眼睛亮晶晶的,根本看不出他是一夜未眠。随后,昭乐也出来了,他正要张口说什么的时候,公子羽出手了。
楚政其实并没有看到箭,但常年在战场上求生的本能让他感受到了危险。他二话不说,抬手就要把昭乐推到一边。方才张开双手,公子羽的箭已挟着雷霆之势到来,轻而易举地贯穿了他的身体。
楚政的双手落到了昭乐的肩膀上,然后无力地往下滑,滑到了昭乐的胸前。
昭乐这时候才想起抱住他,他大声地喊着军医,整个齐军大营都乱了。
公子羽搭上弓,准备射出第二箭的时候,一支箭裹着愤怒射向了他的面门。来势之猛,令他在树上根本无法躲避,他仰面从树上跌落下来。这支箭,是子玉射的。
看看自己胸前的箭,楚政无奈地笑笑:“昭乐,我不能带你回家了……”
昭乐抓紧楚政的肩膀,却仍止不住自身的颤抖。他浑身都在发颤。
“没事的,你放心!我军……”昭乐用力地眨着眼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他已经无法保持平静,他不知道命运为何要这样对待他,总要夺取他已经触手可及的幸福?周遭还是很乱,但他觉得很安静。
安静的令他濒临崩溃。
楚政握住昭乐搂着他的手,轻声道:“小昭乐,你没事就好。”这句话,是楚政这一生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的伤口还在往外涌着血,不一会儿,那些血便在他身下汇成了一滩。昭乐就抱着他跪在这一滩血上,血很烫,烫得昭乐也快要倒下了。
看到昭乐的样子,齐国的将士没有一个敢过去,还是子玉和项梁上前从昭乐怀中扒出了楚政的尸体。
项梁说:“陛下昨日来齐营之前已吩咐末将,若他在齐营之中意外丧生,便将楚国托付给太子殿下。”子玉也知道楚政的吩咐,他站在项梁身边,冷眼看着仍跪坐在地上的昭乐,他不明白为何陛下已知姜昭乐不安好心,却还要来见他?
跪坐在血泊中,昭乐苦笑着摇头。眼下的情况,除了楚政,谁会相信他是无辜的呢?
是公子羽杀了楚政,这件事很快便会天下皆知。那么,是谁让公子羽杀了楚政?没有人会相信是公子羽自己的决定,所有人都只会相信这是齐国昭乐太子的命令。
楚王陛下,有口难言;姜昭乐,百口莫辩。普天之下,无人理会昭乐的悲痛与他的无辜。
子玉在楚政死后,亲自压灵回到都城,并请命终生守陵。
项梁遵从楚政的遗愿,将楚国交到了昭乐手中。昭乐接过楚政的大印时,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然而在百官退下后,他便连着吐了好几口血。那血很红很烫,像极了楚政死的那一日。
昭乐接管楚国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迎回他的父王姜白。
他来到楚宫,走过天守宫时,没来由地跌了一跤。他没有立刻爬起来,他趴在天守宫门口的地面上,忽然大哭起来。楚政死后,他一直没有哭,这一次像是要把所有的悲痛都哭出来一般。
一双黑色的靴子停在了他面前,那人弯下腰扶起昭乐,他说:“殿下起来吧,陛下一定不愿看到您这样。”——是项梁。
项梁身后还跟着一个男孩,昭乐见过那男孩,这是他培养的探子——灵童阿吟。
阿吟走上前,目光漠然地从他脸上扫过,轻声道:“殿下是来接齐王陛下的么?”没容昭乐回答,阿吟便已接着说道:“齐王陛下已经服毒自尽了。本来阿吟也是要跟着走的,可偏偏他不许我走。”
项梁扭过头,十分悲伤地看了阿吟一眼,接着对昭乐说道:“我方才赶到的时候,齐王陛下已经……阿吟他也被毒瞎了眼睛……”
“哈哈哈哈!”昭乐忽然仰天大笑,笑着笑着,便又哭了起来。“父王这是怪我无情无义,他才宁愿死也不愿见我,就连阿吟都不愿再看见我……”
秋雨落下,打在昭乐的脸上,项梁将他和阿吟拉进天守宫,项梁说:“殿下,末将愿留下助您一保天下太平。”
回到齐宫,文知礼已和班辛等在宫门外,文知礼是来请辞的。班辛则是来告辞,她要跟随密夫人一起出家。在班辛和密夫人出家后的一个月,文知礼也离开了朝堂,回到燕府后他收养了很多孤儿,他说:“殿下,臣会养大这些孩子,好让他们为国效力。”
时隔半年,昭乐将宫殿迁往楚宫,他想离楚政近一些。
临行前,他在齐都修建了一处高楼,人称功臣楼。那楼里有所有为国牺牲的将士,以及那些不知名的神女和各种探子的牌位,第一层摆的便是弦高。
昭乐坐在昔日楚宫中,看着殿下的臣子,忽然惊觉,那些脸都很陌生,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