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得用八匹马拉吧?”小粳一面将皮被丝褥锦垫彩绣向车内堆铺,一面向车外问。
“看这轭的样子,应是十匹马拉的。”
“嗬,”小粳惊呼,“十匹马拉车什么架势小的还从没见过呢。要说这西沧王也是,城墙修得不怎么样,宫里的物什倒个顶个儿的盛大,主子进过咱汉家皇宫,宫里头也这样么?”
“我平素上朝去的都是外殿,内宫里什么样子全不知道。”
“那呆会儿小的问问六殿下,说不定这些东西带回京里,连皇上都开眼了呢。”
方杜若看向厢车后面三辆满载西沧珍宝的大车,眉头轻蹙。
王宫里最好的珍品分给吐蕃一半还余下这么些,此外被将官瓜分或是被士兵从百姓家里抢夺的,不知又有多少。
军队里这些事,到了最后还是不惯。
他举起鞍具放在玉髓轻雪背上,马儿喷了个响鼻儿,小粳在车里喊:“主子给玉髓上什么鞍具啊,这车不就是给六殿下和您备的么。”
“我没伤没病,坐什么车。”
小粳掀开帘子将脑袋从车窗里钻出来,“都到这会儿了主子还避什么嫌啊,即便主子要骑马,一路那么长,六殿下就能依着您?”
方杜若没回话,一个接一个地扣好鞍下的皮扣。
“主子,”小粳的口气忽然变得十分认真,“等回了京城,您千万管管六殿下,皇上现在还在,要再触了龙鳞,又将您发配吐蕃一次怎么得了。”
方杜若看他这样,憋不住笑出来,“怎么个不得了法?”
“往吐蕃那一路山长水远的,主子生的那几场病,还有滑下山崖那次,小的现在想起来还后怕,主子若有个三长两短,小的真没法交代了。”
“你去同谁交代?”
小粳一愣,片刻道:“方老将军啊。”
方杜若心中有些感慨,捋着玉髓的鬃毛道:“说实话,若再叫我去一趟,我是愿意的。”
“去哪儿?吐蕃?”毓清这时查验过军队启程的编制,绕回宫中来,“我回去跟父皇上书,让我也出使吐蕃好了,那普陀洛迦山的观世音菩萨,我还真想看看。”
小粳忙从车里爬出来问礼,方杜若向毓清道:“这车他铺了小半个时辰了,你不进去躺躺,也夸句舒服?”
毓清向方杜若笑,蹬上车轭钻进车里。
用过早饭大队出发,打头是何澄林的亲兵骑队,毓清的厢车行在中段,向后是战利品和俘虏,押解西沧国主进京的囚车就在其中,最后是压阵的骑兵。
千余人的车马长龙自王城主道上经过,残余的西沧百姓有许多从街巷中走出,面色寂然地聚在路边,目送他们被俘的君主。城门已被卸去,汉兵马队行进无碍,走得很快。毓清挑着帘子看向路边百姓,不时看一眼方杜若。方杜若却无法与西沧人对视,只注视着马蹄下凝结的血污。玉髓轻雪忽然后蹄一弹,方杜若猛地一震,不明就里地回头查看,见马的后胯上刺中一支不知哪里射来的冷箭。护驾的骑兵一阵骚动,纷纷抬头寻找箭来的方向,近处的几个围上来掩方杜若下马,不想此时又是一箭急至,擦着方杜若的肩膀刺在马颈上,玉髓轻雪大痛失控,剧烈惊跳着撞开周围马匹向前奔去。毓清扯开帐帘从车内赶出,见小粳已然腾身而起,接连踏过几人的马背跃上方杜若马后,探腰抢过缰绳紧勒惊马,然而玉髓蹄速极快,猛然减速却难以停步,两侧的骑兵鞭打百姓为惊马让路,混乱之中几名妇孺被挤出人群,一个孩子躲闪不及,正撞在方杜若马下。
马又向前跑了几步,一声痛嘶终于停下,方杜若回骑,脸色惨白大睁着眼睛只盯着地上的孩子。一旁的骑兵赶开其余西沧百姓,弯腰拿刀拨拉了孩子几下,摇了摇头。
副将带过一名捆绑结实的西沧人,踢弯膝盖搡在毓清车前。
“箭从后街民宅的挑楼放来,还好距离太远,力度不大准头也不足。”
毓清没说什么,看向隔了半条街的方杜若。小粳不敢让玉髓再走动,便自己先翻下马来,拉紧缰绳扶方杜若下马,拽着仍在失神的他一同向厢车走来。
“埋了。”
副将抬头看着毓清,没太听真。
毓清瞥地上的西沧刺客一眼,“活着埋了。”
副将得令下去,方杜若见有人要将刺客带下,急向毓清跑了两步,经过那孩子的尸首时,却不由停下。
小粳扯他,“主子,是这孩子命不好,不怪主子。”
方杜若愣愣地低着头,不做任何回应。
毓清自车上起身,向这边走来。
“走吧主子,六殿下过来了。”小粳拖着方杜若的手向前走了两步,见方杜若还是不动,叹了口气回过头。
时间好像忽然停了,视野变得恍惚而怪异,那死去的孩子站在方杜若身旁,手中的匕首没入他腹部上缘。
血,刀口渗出瀑布一般的血。
有人从身后冲来,小粳跌在地上,放开方杜若的手。
然后有新的血喷出来,那孩子碎成不止一块。方杜若倒下去,泞在一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