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净的刀收回了鞘中:“逸平,我变懦弱了。”
方逸平没听懂:“啊?”
“我不敢去苍狼堡,”何禀流轻声道,“我怕你会死,也怕我自己会死。”何禀流曾在方家听过一出戏,叫眷尘芳,戏中女鬼死死拽着棺材板,被鬼差的锁链勒断了脖子都不肯去投胎。那年他十三岁,看着戏中惨死的女鬼,心想她此生命运如此不堪,为何要执着凡尘。若乖乖随了鬼差而去,一碗孟婆汤下肚岂不是干干净净令人舒爽。
过了数年,何禀流买到一本被人做了批注的戏本,在眷尘芳一折写了一行朱批“晴娘所眷者,了了粥饭耳。”
晴娘容貌丑陋,在青楼中打杂时因冲撞了客人的脸被老鸨毒打。负责打扫的丫鬟碧环心疼她,便常把客人吃剩该拿去喂狗的汤菜偷偷给她吃。与猪狗同食的东西自然算不上好吃,但从旁人身上触及到的暖意,却已经是让晴娘眷恋不已的芳香人世。
方逸平眉梢眼角都是掩藏不住的窃喜,一把将何禀流拥入怀中:“禀流,我也怕你死,特别怕。”
何禀流抬手一柄弯刀飞出去,插进了一只狼的喉咙里。那狼凄厉地嘶吼一声,倒在了同伴身边。
“这张皮应该不错,”何禀流在他怀里喃喃道,“能当聘礼了。”
眼看天色不早,茶楼的掌柜把门窗都关紧了,生怕有野狼过来。这时候马蹄声由远至近地响起。掌柜看向远处,一匹高头大马上驮着一个瘦小的人,小人背后却背着个巨大的包袱,颠簸中叮当作响。
那人来到茶楼前,翻身下马。掌柜赶紧上去扶了一下,生怕这瘦瘦小小的人被包袱压垮了。来人摘下防风的头巾和棉纱,居然是个清丽可人的漂亮小姑娘。小姑娘声音也脆得像江南的鸟儿:“掌柜,住店。”
潺塬城的杏花巷,少了个花钱如流水的方大爷,竟然有些冷清。
裘观在楚盈楼喝酒,边喝边抱怨:“方少爷可还欠我三个官印没给,就和他家夫人浪迹天涯去了。”
凤梧抿着嘴笑,给他们斟酒。
周令梓好笑道:“方逸平现在是被追杀得亡命天涯,这你也羡慕?”
裘观搂着凤梧懒洋洋道:“方少爷要是真过得苦,早跑回来找他亲爹了。到现在一个信儿都没有,八成是乐不思蜀呢。”
几人正说着,有人鬼鬼祟祟进了房里。
裘观认出他是方逸平的小厮,招手道:“小刘,别看了,你家少爷不在这儿。”
小厮满脸堆笑:“那啥,各位少爷,我家老爷有个信儿给各位。”
方老爷子要是让方逸平的小厮来向他们这群纨绔子弟传信才是见了鬼。周令梓让小倌和侍奴都出去关上了门。小厮果然开口:“我家少爷要成亲了,特意请各位少爷去蟠州观礼。”
“哈哈哈哈哈哈哈,”裘观乐不可支,“周兄,我就说方少爷过的一定很舒服,你看看,亲事都定下了。”
“我家少爷还交代了,”小厮吞吞吐吐道,“他现在头顶还悬着张江湖令,劳烦各位就算想看笑话也要等他成了亲再闹,不要闹的满城风雨。”
“成成成,”裘观笑得不行,“反正一打马车停在楚盈楼下也不算满城风雨。”
等观礼的和追杀的人都冲到蟠州方逸平新买的别苑时,这里挂满红绸灯笼,还像模像样地做了个喜糖。新娘过门时用的火盆矮架一个不少,摆了整整五十桌酒席,山珍海味不说,用得是蟠州最好的烈山酒。
两只披红挂绿的大公鸡被拴在喜糖上,一看到这么多人吓得尖叫着到处扑棱,扑棱了一地鸡毛。
一众纨绔子弟目瞪口呆。两只公鸡连飞带跑,脚上栓的绳子扯动了机关,房梁上垂下两条长幅。左边是“喜宴请吃”,右边是“随礼要给”。
陈靖脸色铁青,一掌拍烂了堆满酒菜的桌子。
关外。
方逸平花大价钱买下了那座茶楼,掌柜的现在一见到他就笑得像朵花,整天少爷少爷叫个不停。
后院的小溪旁的架子上挂满了各种剥的乱七八糟的狼皮,有一张甚至从背上撕开一条大口子,也不知道薄皮的人到底在想什么。
年长的猎人看着身边又被方少爷从喉咙斜着割开的狼,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些狼都是从口目杀的,十分难得,全被大少爷毁了。
何禀流又拖回一只新打的狼,这只狼脑袋被整整齐齐一刀剁下来的,一看就是何素言的手笔。
猎人拍拍方逸平的肩膀:“别折腾了,你先试试那种没头的吧。”
苍狼堡东南五十里的地方,窜出一个新门派,叫什么九刀派。掌门是个女的,大多数时候都背着一把大砍刀。
这年秋天,舒远山正式继承剑圣山庄庄主之位,请柬甚至飞到了关外。何素言与舒远山不熟,接到后转手就给了她哥。
舒远山这封请柬是他亲笔写,邀请何家兄妹一定要到场。
潺塬的秋天总是下雨。方逸平这次乖乖坐了辆不起眼的马车,连云盖都没加,细密的雨丝落在车顶上。
剑圣山庄的封雁河在城外相迎,带着他们从后山进了剑圣山庄。
方逸平觉得奇怪。剑圣山庄的内院从不让外人进去,封雁河却领着他们从内院穿过,不远处的小楼上,挂着冥思阁的牌匾。
何禀流也停下了脚步,皱眉问:“我们入此处,是否不太合适?”
封雁河恹恹地说:“师兄让我带你们过来的。”
冥思阁的大门打开,舒远山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