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维持着威仪强忍着下人布好菜,正欲伸筷子夹一筷子菜塞进嘴里缓解饥饿,陡然眼神一错落在了林言刚抬起的手上, 谢景安不由的愣了愣,这才想起什么, 忙转头吩咐秦总管道:“派个女婢去林姑娘的院子要一罐润手的沤子,下个月采买的时候让人多采买些,再去找医官要个治冻疮的方子来, 如今天寒地冻, 不少人手上都生了这种疮,虽是些小病小痛,但不管它日后就成了顽疾,本王可不想一到冬天尽看到这些疮子, 等东西采买回来叫府里的人没事都在手上抹一抹, 可记下了?”
谢景安前一瞬还满腹精神都落在那些菜上,结果一筷子菜还没吃上就说起了冻疮, 任秦总管对这位爷再了解都忍不住有些怔愣,半晌才回过神来, 颇有些一头雾水的应了一声,待谢景安挥挥手示意他下去后才有些百思不得其解的退了出去。
秦总管不明白谢景安为何会突然提起冻疮的事,一直关注着谢景安,几乎眼神一刻都没离开的林言却心知肚明,他此时觉得自己的心跳莫名其妙跳的有点快,耳朵也有些微微发热,他克制了又克制才没伸手去摸,面上也带着点不好意思道:“不过是些冻疮,并不是什么要命的病症,殿下莫要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再者末将这些冻疮也不是在莫州时得的,而是末将这些年流放在檀州时得的,即便是每日抹着沤子仔细养着,只怕也不能好全,还污了殿下的眼睛,是末将的不是。”
林言当真以为谢景安是看着这些冻疮碍眼,一边说着话一边将搁在小桌上准备接筷子的手默默地藏到了桌底下,眼睛也下意识的低垂了下去,从谢景安的角度看,莫名让人觉得他情绪有些低落。
谢景安之前在安置受灾百姓院子里就看见了林言手上的冻疮,他当时以为是林言北上剿匪时冻出来的,便想着回来让医官给他开张方子治治,倒没想到这冻疮还是陈年旧患,不由得有些惊讶,再看到林言这有些失落的样子,忍不住开口安慰道:“本王连平州的城墙都上了,又岂会被你这区区冻疮污了眼睛,本王只是觉得这虽是小患,却也不能轻忽,殊不知有多少重症都是小病拖成的,再者你这双手是拿剑开弓的,岂能不仔细好生护着?”
谢景安温声安慰了一通,才将自己想问的话问出来:“本王记着你说过,你有武艺在身,即使冬天穿件单衣也能安稳过冬,既然你功夫好到这种地步,又如何会令手上冻出这许多冻疮?可是在檀州还吃了什么难以想象的苦处?”
谢景安在脑子里幻想着各种各样丧尽天良的折磨人的法子,林言也被谢景安这句话勾的忍不住回想了一番地狱般的过往,但他向来很能克制自己,不过想了片刻就回过神,面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色,仿佛这些不值一提,淡淡的道:“末将流放檀州时都是做些卖力气的活计,对末将来说无关紧要,但舍妹每日做的却是些洗洗涮涮缝缝补补的活,夏天时还好些,只是疲累,可到冬日就难熬了,那水冰冷刺骨,就连末将一个武人尚且难以忍受,更何况是舍妹?再者她是个女子,不比末将这等粗人,总要养的精细些才好嫁人,末将便每到冬日都会在下工后将她的活计揽下来,免得她一身病痛。”
林言说的轻描淡写,谢景安却听的揪心不已,简直恨不得时间回档到两年前,他早些穿过来将林言招揽到麾下,免得他受了这么多委屈,吃了这多么多苦。
只是这种想法也只能想想,谢景安不过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就扔到一边,心疼的正欲开口宽慰他,谁知林言忽的抬头对着他笑了一下,声音轻缓的道:“殿下说苦处,其实那对末将来说并不是什么苦,末将如今得遇殿下,受殿下赏识委以重任,从前的一切就已是过往云烟,不值一提,末将现下只想一心为殿下效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林言说这话因脸上带着笑,神情颇为柔和,但眼神却极为认真,语气也甚是郑重,无论谁一听就能听出来,他说的话半句不掺假,都是发自内心的。
林言也的确是发自内心,世人都说患难见真情,他从前听着这话时还颇为自信,即便自己家里真出事了,可总有几个世交和友朋会为他们奔走,可谁知真等到大难临头,才知古人诚不欺我也。
林言也是檀州这两年才真正明事,真正的沉稳起来,他从前的稳重都是浮于表面的,内心还是个鲜活的十几岁少年,会自傲,会自满,哪怕受太子青睐随侍身边,却也以为全然凭的是自己的本事,虽受太子看重,却在心里并不怎么将太子当做自己要全心效忠的主子,他只想勤练武艺,勤读兵书,待日后太子登上大位,好借着与太子这些年的情分,自请去边疆,驰聘沙场。
他虽是计划的甚好,可终究世事无常,谁知晓不过一夕之间,他就成了阶下囚,昔日的友朋甚至于太子都同他立即撇清了关系,不曾为他们说只言片语,这两年流放的生活更是打断了他的傲骨,将他的自满也砸的鲜血淋漓,他曾一度以为自己这辈子就在檀州碌碌无为,荒度余生了,甚至还起了认命的念头,如果不是遇见了顺王,他大约不是死在牢狱中